疏影院的晨光透过纸窗,落在炕桌的账册上。孟贞姬指尖划过 “采买”“存粮” 两栏,眉头微蹙 —— 崔令华交出的账目虽看似整齐,可库房实际清点的粟米,竟比账上少了三成。“去告诉崔姨娘,” 她抬眸看向侍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往后库房钥匙由我亲自保管,每日采买需提前报备,若再敢私扣份例,休怪我按家法处置。”
侍女应声而去时,院外传来兵刃相撞的脆响。景林珏正陪着景定国在练拳,她穿一身利落的短打,腰间系着绣着 “孟” 字的玉佩,动作虽不及定国刚劲,却透着股巧劲 —— 她把现代健身的发力技巧融进招式里,出拳既省劲又精准。六岁的定国攥着木剑,脸红扑扑地追着她打:“姐姐耍赖!你这招式师傅没教过!”
“习武本就是为了实用,” 景林珏侧身避开他的剑锋,指尖刮了下他的鼻尖,“能护住自己才是真本事。” 话音刚落,就见管家匆匆跑来,神色焦急:“夫人,小姐,后院井台的提水绳断了,下人提水要绕去前院,耽误了喂马和浇菜的时辰!”
景林珏眼睛一亮,这正是她等的机会。她拉着定国往后院跑,指着井口对母亲说:“娘,我有办法让提水省一半力气。” 她取来纸笔,飞快画出滑轮的图样 —— 用硬木做支架,竹片拼出滑轮槽,再用浸过桐油的麻绳做牵引。“找府里的木匠,按这个样子做十个,安装在井台和菜园边,一人就能提两桶水。”
孟贞姬看着图纸上新奇的结构,半信半疑地吩咐木匠动工。三日后,滑轮安装妥当,下人们试着提水,果然毫不费力,连力气最小的丫鬟都能轻松把水送到菜园高处。“这法子太妙了!” 母亲摸着滑轮的木架,眼里满是赞赏,“附近农户都愁提水难,昨日张老汉还来问能不能多做几个,咱们不如索性找些可靠的木匠,把院外那间空屋改成工坊,专门做滑轮和你说的曲辕犁,让农户用粟米、布匹来换,既帮了人,也能存些粮食。”
景林珏正中下怀,当日就和管家去寻木匠 —— 选的都是平城周边手艺好、家里无牵挂的匠人,还特意跟孟贞姬商量,给工匠们开了 “管三餐 月支半石粟米” 的工钱,比寻常木匠高两成,匠人们都愿尽心。工坊开工前,景林珏还带着木匠打磨滑轮轴,教他们在轴上加兽脂润滑:“这样滑轮转得顺,用的久,农户才肯常来换。” 头五日就做了三十个滑轮,消息传开,周边农户推着小车、扛着布匹来换,管家忙得脚不沾地,景林珏便让他把 “以物易物” 的账目记细些,哪村换了多少、用什么换的,都一一标注,连 “李村王婶换滑轮时说家里有匹母马开春要下崽” 这类话,也让他记在页边 —— 这些都是开春拓展生意的 “活线索”。
时光倏忽两月,北方的寒风裹挟着前线急报传入平城 —— 北伐大军粮草告急,魏王下旨全国征粮,旧贵族却借机囤积居奇,处处刁难征粮官。疏影院的炊烟也淡了许多,崔佛奴带着一队兵士上门时,府里刚吃完掺着野菜的稀粥。
“景将军出征前,府内存粮数目我已查清。” 崔佛奴身着铠甲,独臂按在腰间的刀上,眼神锐利如鹰,“按朝廷规制,景府需上缴 10 斛粟米,今日便要装车运往前线。” 他身后的兵士抬着空麻袋,显然是有备而来。
孟贞姬面色发白,却没慌乱,径直引着他往库房走:“崔将军既查了账目,不如亲眼看看 —— 府里存粮早已按例上缴,剩下的都是一家老小的口粮,若将军不信,尽管清点。” 库房门推开,里面只堆着几袋粟米,还有些装着干菜的陶瓮。管家拿过斗斛,一斛一斛量下来,总共才 8 斛 7 斗。孟贞姬看向崔令华,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令华,你也知道府里近况,定国还小,令华你身子弱,总不能让孩子们跟着饿肚子吧?”
崔令华讪讪一笑,上前拉了拉崔佛奴的衣袖:“爹爹,家中确实只有这些粮,前几日工坊虽换了些粟米,可工匠的工钱、府里的用度都要从里面出,实在没多的了。再说…… 爹爹不是说崔浩大人最近在查征粮苛待的事吗?家夫还在前线打仗,若是传出去怕是不好。”
崔佛奴盯着粮袋沉默片刻 —— 他确实收到消息,崔浩因旧贵族 “多征粮、少上缴” 的事在魏王面前奏了一本,叮嘱底下人 “莫要逼功臣家眷”;再者景穆忠在前线,真把景家逼急了,传去军营也寒士兵的心。他终是松了口,对兵士道:“搬走 6 斛,剩下的留着给孩子们当口粮。” 走前又瞪了崔令华一眼,低声斥道:“往后记账仔细些,别再做那‘虚报数目’的蠢事,惹祸上身!” 崔令华被骂得低头,指甲掐进掌心,心里却更恨 —— 本想借征粮让孟贞姬难堪,没成想反倒挨了父亲的骂。
三日后清晨,疏影院的院坝还积着半尺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库房木门被推开时,带着寒气的风裹着雪粒钻进来,却吹不散屋内的暖意 —— 五袋饱满的粟米靠墙摞着,袋口麻绳沾着细碎雪沫,金黄的谷粒透过粗布,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管家搓着冻红的手清点数目,声音里满是松快:“小姐,前几日工坊换了八石粟米,去掉给工匠的工钱和日常用度,还多两斗能存着当开春的种子。”
孟贞姬裹着厚棉襦站在门边,鬓边素银簪沾了点雪屑,她伸手抚过粮袋,指尖触到饱满的颗粒,眼底紧绷多日的神色终于舒展:“亏得你想出让农户以物易物的法子,又跟匠人们算得细,不然可等不到你爹爹回来。”
“娘别急,还有更稳妥的。” 景林珏拉着她往正屋走,屋里炭盆燃得正旺,两人坐在炕边。“水利开通后,可种冬小麦,或者水稻,每年产量还增加。”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木犁拖地的声响,农户张老汉裹着带补丁的棉袍,扛着一架新修的曲辕犁走进来,棉帽檐上积着雪,脸冻得通红,却笑得露出牙:“景小姐!您这滑轮可帮了大忙!往日冬天给菜窖里的白菜浇水,得两个人抬桶,如今一个人就能提水,省下的力气还能把犁修好了等开春!我给您带了点新磨的豆粉,您别嫌弃!”
偏院的廊下积着薄雪,崔令华裹着桃红锦缎棉襦站在廊柱后,看着疏影院进进出出的农户,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的暖手炉套里。昨日她听见管家跟账房说 “工坊换了不少粮”,当即差侍女冒着雪去给崔佛奴递信,说 “景家靠农具藏私产,定是没如实上缴存粮”。可侍女傍晚回来时,却带了个让她心凉的消息:崔佛奴正忙着冒雪给北伐军押运粮草,还说 “景家工坊是帮农户做事,崔浩大人若知道了只会赞好,你少惹事端”。
“没用的东西!” 崔令华把暖手炉往廊下雪地里一摔,赤金钗在发髻上晃得刺眼。雪粒溅在她的锦缎裙摆上,留下点点白痕,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 本想借征粮的事让孟贞姬难堪,没成想反让景林珏出了风头,连父亲都不愿再帮她,一股火气堵在胸口,连屋里温着的酪浆都没心思喝。
午后,崔府的马车碾着雪痕停在景府门口,车帘掀开,崔恬身着月白棉衫,外罩一件青布披风,腰系玉带,面如冠玉的脸上虽沾了点雪沫,却难掩书卷气。他手里捧着卷用棉絮裹好的《氾胜之书》,见了景林珏,先是拱手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景妹妹,听闻你在屋里催胡荽的芽,我特来看看 —— 只是《氾胜之书》里说‘冬藏种子忌高温,恐伤胚芽’,妹妹用炭盆保温,不怕芽长得弱吗?”
景林珏引他到正屋炕边,笑着指了指陶盆里的胡荽:“崔哥哥细看,这棉絮裹着陶盆,炭盆离得有三尺远,只是借点暖意,不是直接烤 —— 我还在棉絮里掺了点磨碎的豆饼,既能保湿,又能给芽补养分,你看这芽尖,都是嫩黄的,没半点蔫气。” 她指给崔恬看:“这胡荽是香料,若是熬熟了肉切点胡荽撒上,味道很香。”
崔恬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嫩黄的芽尖,又翻开《氾胜之书》对照 “区田法” 的条文,眼里满是惊叹:“原来如此!我只记得‘忌高温’,却没想着‘恒温 补养分’,妹妹这心思比我细多了。” 他又想起一事,语气郑重起来:“父亲说北伐军缺粮,妹妹可有法子?”
“马上变出粮食的法子肯定没有,不过到有些增产的想法。” 景林珏取来工坊的账目,指着上面的标注,“你看,换滑轮的农户越来越多,如果滑轮普及灌溉方便,可以种植高产的水稻,或者冬季种小麦,一年两种。”
崔恬眼睛一亮,拍了下手:“这主意好!我回去就跟父亲说,让他跟驿站打招呼。再说你那工坊的曲辕犁,若能跟滑轮一起推广,农户开春耕种快,秋天收得多,前线的粮草也能多些指望。”
两人围着炭盆讨论得热烈,盆里木炭燃得噼啪响,暖意裹着淡淡的墨香漫在屋里。孟贞姬坐在炕边缝补棉襦,看着两个孩子认真的模样,嘴角露出浅笑,转身让侍女把温在炭盆边的酪浆端过来,又摆上碟蜜饯梅子 —— 那是去年夏天腌的,一直藏在菜窖里,冬日里拿出来,酸甜解腻。
夜幕降临时,疏影院的油灯亮了起来,灯花偶尔爆一声,映得账册上的字迹格外清晰。景林珏伏在炕桌前更新账目,账簿上除了农具销量和粮价,还多了几行小字:“张村有多余粗麻,开春可收来做农具包;李村擅烧陶,订些装粮食的瓦罐;崔府需跟进驿站传消息的事,下月送新修的曲辕犁去崔府,让他们带去试种的村子。” 她指尖划过这些字迹,摸了摸衣襟里的半块玉佩 —— 玉佩刻着 “孟氏风骨”,边缘沾了点炭灰,是方才靠近炭盆时蹭上的。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雪花打在纸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孟贞姬端来一碗热粥,里面加了新磨的豆粉,绵密香甜。景林珏喝着粥,抬头道:“娘,等开春化冻了,咱们把工坊的滑轮和曲辕犁送到更远的村子去,让更多农户用上好农具,开春种得顺利,秋天收得多,往后就算再遇到征粮,也不用慌了。”
孟贞姬摸了摸她的头,素银簪的凉意落在她发间,带着安稳的力量:“好,娘都听你的。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等你爹爹打完仗回来,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库房里的粟米还散发着谷香,陶盆里的胡荽在炭盆边悄悄生长。景林珏知道,崔令华的不甘、旧贵族的算计,还藏在冬日的寒风里,但只要守住手里的农具、怀里的玉佩,还有这满室的暖意,开春之后,她布下的局,总会慢慢开花结果 —— 异世的路,她要踩着雪痕,一步一步走得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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