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春日总带着料峭寒意,可今日的长街上,暖意却盖过了寒风——青石板路两侧挤满了百姓。
见玄色铠甲的军队从城外列队走来,“是景将军!”有人指着队伍前方的身影喊,孟贞姬站在疏影院的门楼上,攥着景林珏的手微微发颤,眼底是藏不住的欢喜——北伐两年,父亲景穆忠终于回来了。
可这份欢喜没持续多久,朝堂上传来的消息就让疏影院的气氛沉了下去。
魏王凯旋第二日,便在太极殿召集群臣,宣布“北伐战利品按汉制分予有功将士,不再按鲜卑祖制归贵族所有”。
消息一出,殿内立刻炸了锅,旧贵族们拍着案几反驳,说“祖制不可违”,崔浩却站出来力挺魏王,说“汉制利国,若守旧制,将士心寒”,双方吵得面红耳赤,最后不欢而散。景林珏从父亲带回的话里听出了端倪——这场关于“分配”的争执,不过是旧贵族蓄谋已久的导火索。
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父亲当晚提起的婚事。“崔浩大人与我商议过,”景穆忠坐在炕边,看着身侧的女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恬儿大你两岁,如今他已能帮崔大人处理文案,你俩又常一起讨论农书、农具,待你十三岁生辰,便定下婚约,十四岁完婚。”
景林珏手里的茶盏“当啷”碰在炕桌上,温热的茶水洒了半袖。她看着父亲眼中的“理所当然”,心里翻江倒海——她的灵魂还停留在29岁,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这具身体才刚满十岁,要和同样十二岁的崔恬定下婚约,甚至两年后就要成婚,这种跨越时空的错位感让她头胀得发疼。
第二日崔恬来找她时,还带着刚抄好的《齐民要术》新注,青衫上沾着墨痕,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澄澈:“林珏妹妹,你看这段‘种麻法’,我加了去年你说的‘浸种催芽’,家父说这样更实用。”
他说着递过纸卷,全然没提婚约的事。景林珏接过纸卷,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手指,赶紧缩了回来,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灵魂小十多岁的少年,只觉得喉头发紧——他眼里的“同伴情谊”,在大人们眼里已成了“婚约根基”,而她却要在这具稚嫩的身体里,接受一场她从未准备好的婚姻。
好在这两年的忙碌能让她暂时忘了这份头疼。自从上次试种薯种成功后,她又想起了现代的食材——先是试着用黄豆磨了豆腐,起初母亲怕“豆腥味重”,她便教母亲用盐水点卤,再用豆腐做羹、煎豆腐块,绵软入味,连不爱吃豆制品的定国都能吃两碗。
后来她又琢磨出发酵馒头的法子,用老面做引子,蒸出来的馒头蓬松香甜,比麦饼更管饱,管家把方子传给周边农户,不到半年,平城的百姓几乎家家都会蒸馒头,连粮铺都开始卖“景家传的发面馒头”。
对贵族们,她也有“心思”——知道鲜卑贵族爱吃乳酪,却嫌腥味重,她便在乳酪里加了熬化的麦芽糖,做成甜乳酪;又用黄豆、面粉发酵出甜面酱,配着烤肉吃,解腻又提鲜。
如今崔府、甚至魏王的御膳房,都常托人来景府要这些“新味”,景林珏借着送食材的机会,也听崔恬说些朝堂的事,知道旧贵族对“汉制”的不满越来越深,只是没料到,他们会动得这么快。
叛乱爆发在一个雨夜。那天景林珏刚和母亲一起腌好一坛甜面酱,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城防军的呼喊:“旧贵族反了!守住城门!”
她心里一紧,刚要去前院找管家,就见父亲的贴身护卫浑身是血闯进来:“夫人!小姐!叛军围了皇城,将军在宫里护驾,崔佛奴那逆贼带着人,正在满城搜捕宫里将领的家眷,说要用来要挟守军开门!”
雨丝斜斜砸在疏影院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也浇不灭前厅骤然升温的对峙。景林珏攥着袖中短刀,指尖抵着冰冷的刀柄,声音却稳得惊人:“娘,先堵死大门!崔令华是他亲女儿,这是咱们唯一的筹码,绝不能放她跑!”
孟贞姬瞳孔骤缩,方才因崔佛奴逼门而起的慌乱瞬间被压下,她抓着管家的胳膊急声吩咐:“快!把前厅的顶门杠、八仙桌都搬去堵门!再让人把崔令华捆到廊下,派两个得力的护院看紧了,别让她耍花招!所有人都到前厅集合,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退!”
管家不敢耽搁,立刻带着护院和仆役忙活起来,沉重的顶门杠 “咚” 地顶在门后,八仙桌、长条凳层层叠叠堆上去,很快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崔令华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挣扎间发髻散乱,桃红锦缎的襦裙沾了泥污,嘴里还在嚷嚷:“孟贞姬!你敢绑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可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崔佛奴拍着门板的大喊,声音裹着雨气透着虚伪的热络:“夫人!开门!景将军在宫里传话,让我来接你们去皇城暂避,叛军马上要搜城了!”
孟贞姬隔着门板冷声道:“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我们母女几个住惯了这疏影院,就不劳烦将军费心了。令华在府里待得安稳,我们陪她一起等景将军回来便是。”
“爹!救我!” 崔令华突然尖声哭喊,挣扎着往门的方向扑,脖子被婆子按得发红,“他们把我捆起来了!还说要杀我!你快救我啊!”
门外的崔佛奴瞬间没了耐心,只听他低喝一声:“给我上!用撞木!”
“咚 ——”
撞木狠狠砸在门板上,整扇门晃得厉害,门框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堵门的桌椅都跟着颤了颤。孟贞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要喊护院再加固,就听景林珏急声:“娘,他不会善罢甘休,准备好应对!”
话音未落,第二下撞门声接踵而至,“轰隆!” 撞木再落,门板终于裂开一道指宽的缝,刺骨的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刮得景林珏的短打衣角猎猎作响,也让门外兵士的剪影清晰起来。
“将军要是敢破门,我必先杀了你女儿!” 孟贞姬猛地冲到门边,对着缝外大喊,声音因紧张而发颤,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狠绝。
“你敢!” 崔佛奴的怒喝隔着门板传来,下一秒就是他对兵士的嘶吼,“加把劲!撞开这破门!我倒要看看,她孟贞姬有没有这个胆子!”
撞木第三次落下,“哗啦” 一声,门板应声崩裂,木屑飞溅中,崔佛奴带着十几个披甲兵士冲了进来,刀光在火把下闪着寒芒,直逼前厅。
“都上去抵住!” 景林珏声音陡然拔高,攥着袖中短刀的手泛白,几个护院立刻举刀上前,与兵士们对峙在厅中,刀刃相抵的脆响瞬间划破雨夜的寂静。
“别过来!” 突然,景定国从护院身后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崔佛奴面前,小小的身子绷得像张弓,脸上满是倔强。
崔佛奴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冰,对身边的兵士随口吩咐:“拿下这小子,别让他碍眼。”
兵士伸手就拎住定国的后领,像提小鸡似的把人按在地上,定国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兵士用刀背抵住后背,肩胛骨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却仍咬着牙不肯求饶。
崔佛奴冷笑一声,正要往前逼,却见孟贞姬猛地拽过被捆着的崔令华,反手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抵在她颈间 —— 那是景穆忠留下的防身匕首,刃口锋利得能映出人影。孟贞姬的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稳得吓人:“崔佛奴!你再上前一步,我现在就杀了她!”
话音刚落,她手腕微沉,刀锋轻轻一压,一道细密的血痕立刻渗出来,顺着崔令华的脖颈往下淌。崔令华疼得尖叫起来,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挣扎着往崔佛奴的方向扑:“爹!救我!我不想死!你快让他们停手啊!”
崔佛奴的脸色瞬间铁青,盯着女儿颈间的血痕,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 —— 他不是不心疼女儿,可西城的旧贵族还等着他抓景家眷去要挟守军,若是功亏一篑,家族大业就全完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狠绝,咬牙吐出一句:“为了家族大业,你莫怪爹!所有人听令,给我拿下!”
兵士们立刻举刀扑向护院,护院们也不含糊,持刀迎上去,兵刃相撞的脆响、嘶吼声、惨叫声瞬间填满了前厅。火把的光在雨夜里晃得人眼晕,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很快被雨水冲成淡红的溪流。孟贞姬死死攥着崔令华,匕首始终抵在她颈间,不敢有半分松懈;景林珏则绕到兵士侧面,趁乱捡起地上的断木,狠狠砸向一个兵士的膝盖,却被对方反手一刀划来,幸好护院及时挡开,才没伤着她。
就在前厅厮杀得难解难分,崔佛奴已经逼近孟贞姬,眼看匕首就要刺向她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嗒嗒嗒”,蹄声裹着雨气越来越近,一名骑兵浑身是血冲入院中,翻身下马时险些栽倒,踉跄着扑到崔佛奴面前,声嘶力竭地大喊:“将军!西城门告急!城外突然杀出一队不明兵马,拓跋圭将军快顶不住了,让您立刻带兵去支援!晚了西城门就丢了!”
崔佛奴的动作猛地顿住,侧脸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两下 —— 城门是万不能丢,若是丢了,别说要挟景穆忠,他们连一日都撑不下去。他狠狠瞪了孟贞姬一眼,又看了眼被按在地上、仍在挣扎的景定国,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撤!先去西城!”
兵士们不甘心地收刀,押着定国就要走,孟贞姬立刻喊道:“放了我儿子!不然我现在就杀了崔令华!你要是敢带他走,我让你女儿给我儿子陪葬!”
崔佛奴顿了顿,看着女儿颈间越来越深的血痕,终是咬牙挥手:“放了那小子!走!”
兵士们松开景定国,狠狠推了他一把,才跟着崔佛奴往外冲。崔令华趁机挣扎,却被孟贞姬拽得更紧,直到叛军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她才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颈间的血痕看着触目惊心。
景林珏赶紧冲过去扶起景定国,见他后背被刀背砸得发红,却还强撑着说 “我没事”,眼眶瞬间发热。孟贞姬也松了口气,匕首 “当啷” 掉在地上,她蹲下身抱住两个孩子,声音里满是后怕:“没事了…… 都没事了……”
前厅的灯火在雨夜里晃了晃,护院们有的带了伤,正互相包扎;管家清点着破损的家具,眉头紧锁。景林珏看着眼前的狼藉,又望向西城的方向 —— 那里隐约能听见马蹄声远去,可她知道,崔佛奴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场危机,不过是暂时缓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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