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今的双手从那后背上缓缓抬起，身躯从她的身上渐渐移开，而那目光也终于落入了她的眼中。

四目相对，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慢慢坠入的清明，也皆是希望。

他的整张脸苍白到毫无血色，视线下落，看见她全身上下的狼狈模样和遍布的鲜血之后，目光便以极快的速度暗沉了下去。

顾子今的眸色一直冷淡，此时更是阴沉得吓人，正盯得专注。一秒之后，他的右手轻轻环上了徐笙宁的右侧手臂，就在手腕上方一点停留，大拇指腹正左右滑着那最大的伤口附近，悄然带走了仍流不止的血红。

徐笙宁只是低垂着双眼，在他用那冰凉的指尖抚摸的时候，她正看着他，从那表情中仿佛看透了什么，也终于让那颗得不到准确答案的心定了下来。

她没法一言，只是将自己的手臂向后移去，缓慢脱离那冰凉却炙热的手心。

只是轻柔抽去，并不是生气恼怒地甩开……

“嘭！”

一声不算重的击打声从前方传来。

这时，沉楠满头大汗，手握破颜，脚下沙土飞扬，被重重攻击击退到他们的身侧，正单膝跪在地上。

他侧头看向顾子今，一脸痛苦，抱怨的话语即刻脱口，声音却是极其微弱的：“快，帮忙啊……”

顾子今单手扶地，很快站了起来，在视线彻底离去之时，不舍地看了一眼面前被折磨到筋疲力尽的人。

短短一瞬，徐笙宁只是刚对上视线便落空了。

她抬头，目光向前，看见的是一高大却单薄的背影正带着浑身黑气越走越远。

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每次一看到他的背影，她总会觉得，他好像很孤独……

徐笙宁默默看着，而身体深处也正在慢慢恢复。这些年来一直是这样，只要她不彻底死去，那她体内损耗的灵力便会很快归来。

她的视线一直在前方，一直在他的身上。

前方，随着顾子今的走近，一把短刀缓慢现于空中，最后，彻底悬空在他的身侧，而它所释放出的邪恶煞气早已将这片不算大的空间全部笼罩。

层层浓重的黑雾好似由地下突出，而顾子今的脚下之地早已一片乌黑，由下浮起，将他的浑身覆盖，围绕在身旁，就像是一个个形影不离的小鬼。

此刻，是他的地盘，是暗无天日的地狱。

这四周皆是乌黑之气，吞噬压迫，只唯有徐笙宁身边的地方是清白干净的。

小北终于到了徐笙宁的身边，努力撑着半坐了起来，眼眶仍然湿润，就在她的身边默默依靠着。

静静看了许久的柃七此时淡淡开口道：“他打不过的。”

沉楠已经干脆坐在了地上，放在身侧的左手离木子瑶的一只手相隔不过一个指尖的距离。

他只能看着，再无一丝力气，虚弱地抬头，开口道：“所以，我们要快点找别的办法，不然，就真的死在这鬼地方了。”

柃七仍然站着，视线脱离，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了一句：“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去……”

面前的一切让沉楠张大嘴巴，语气轻微，却极为震惊。

他接着缓慢说道：“血灵刃，魔器三首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那短短赤红血刀所释放出的威力足以让他们意识到五大魔器三首之一的恐怖。果然，这极少人亲眼所见，但却让这世人称之为夺命短刀的血灵刃当真是有毁天灭地的实力。

此时此刻，它于前方对立的他们二人之间悬空，而这四周土地深处皆有乌黑诡异的鬼影冒出了头，邪恶之气源源不断，一个接着一个，仍未停止突破大地。

它们像是无数的牵绳傀儡，皆被那空中血红短刀操控。

两股力量碰撞，恶鬼死死撕扯着一个又一个的攻击，在空中飞跃，突破，好似是在作一个诡异十足的舞蹈。

它们二者纠缠不休，一样的不知疲累。

终于，那男人的瞳孔颤动，单手利落干脆地握起这最强之剑，一鼓作气地冲到了顾子今的面前。

身后，徐笙宁的双眼睁大，撑在地上的右手五指猛地抓紧地面，身子半向前去，可却只能停在原地，死死盯着前方。

还好，是两剑猛然相碰的声音，而不是利剑划过血肉的凌厉感。

顾子今手握黑色长剑，直直地迎上了羽凌剑的冲击。

可这碰撞不过短短一秒，顾子今便被羽凌剑释放出的气息不停推后，任由双脚怎样用力都还是停不下来。

他仿佛还是一脸淡定，唯有阴鸷的眸子对上那好似失去灵魂的双眼，而后视线向下，落在了这让一个平平无奇之人充满底气的无上神剑。

这一刻，顾子今的左手凭空冒出重重恶气，于刹那间向他整个人袭去。

冲击之气暂失，二人之间相隔几步，两两相望。

顾子今仍然挺立，那本平凡的黑剑在他的手中变得凌厉逼人，所放射出的黑雾近乎覆盖了一半明亮蓝光。

顷刻间，他们再度碰撞，而此时的羽凌剑已经不是被那男人操控，而是有自己的意识，一下又一下地突破眼前之人的极限。

这可是世上最强之剑，不是光明，也不是吞噬，而是，征服一切。

它处于世人辨别的善与恶之间，当它重现之时，便同时是它们二者的主人。

“嘭！”

大约几个来回之后，顾子今手中的黑剑被它震成了碎片，而他肩膀处的衣衫被流光飞速滑出了个长线。

他正侧身对着其余之人，而那露出的地方也被他们看在眼里。

徐笙宁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此时，正将全部视线落在那处。本该是模糊的距离，可那伤疤实在是太刺眼了。

她原本以为他手臂上的伤痕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了，可此刻，那锁骨下方的伤疤弯曲环绕，像是一条深沟般狰狞恐怖，还一直延至衣衫里处。

这还仅仅只是露出的一点地方，那，看不见的地方呢？难道也是这样，又或许比这还惨不忍睹吗……

徐笙宁仿佛愣住，在原地不动，但心头处隐藏的情绪迫不及待的全部涌出，酸疼感觉直逼眼眶。

顾子今感受到了视线由来，炙热又清楚，但是，他不能看过去了。

眼前的这把剑，说实话，他没有任何底气，但唯一清楚的就是……

缓缓，他的目光只是微侧，仅仅看见了个模糊的身影。

他要保护她，用命保护她。

顿时，暗黑的天空仿佛下坠，霹雳声音震耳欲聋，而脚下的土地在翻腾，颤抖不停，激起重重刀下恶鬼之灵。

它们在他的身边，听命于他，而血灵刃在他的手上，以他为主。

短短剑刃放射出红黑刺眼之光，凝聚了所有力量，可是，此刻，在顾子今对面的也不再是普通的羽凌剑。

它在这恶灵突出之时便无限扩大，此刻的虚拟剑影高达八尺之上，欲将这片昏沉的天彻底冲破。而它的本身却在原地停滞，仿佛在惬意地观看一场即将到来的好戏。

此刻的光辉无比灿烂，还了一片碧蓝之地，在空中翻转，偌大剑身下便是顾子今和那把短刀。

它整个从上劈下，看似如光影般虚无，可就在下落之时就激起了地上所有尘土，气息喷涌释放，让他们感受到了绝无仅有的力量。

这下，徐笙宁是真的慌了，可是，双脚有力地限制着她，庞大力量也在冲击阻扰着。

她根本毫无机会靠近……这次，她也体会到了只能观看的那种无力感。

只能祈求，祈求那剑影下拼命迎击的人可以活下去。

剑影下坠，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两股气息让他们的眼前被狠狠刺亮，而满天飞沙正不断地击打在身上，就连坐着都还是被冲倒在几步之外。

大约五秒吧，又或许更长，当他们几乎同时睁开受了极大刺激的双眼时，看见的是暂时回归平静的大地和半跪在羽凌剑身前的顾子今。

徐笙宁的第一反应便是拖着还没恢复的身子冲到他的面前，因为，不管是谁，她都不可能只是安然待在原地，看着一人孤军奋斗。

那样的话，就太孤单了。

她的双膝仿佛被冰冻，深处旧伤未治，表面早已经血肉模糊，可她还是在踉跄了两次后成功站了起来。

刚费力迈出一步，只见眼前多了一道清蓝屏障，有些熟悉，可她完全没注意到，只是双手在触上这坚硬后便扯着嗓子，拼命大喊道：“你干什么！”

顾子今的身躯未动，却将视线转向她，表面看似毫无波澜，可是，嘴角有一抹很快淡去的浅笑。至于，他冷漠的声音只有在对她说话时是有温度的，轻轻柔柔，极其微小。

他道：“我，保护你。”

在徐笙宁的眼中，他只是勾了下嘴角，缓缓张开了唇，好似说了一句很短的话，然后，便将视线移开了。

“你……”

徐笙宁的瞳孔一震，顷刻便将梦归收回了手中，用力向前斩去，可那虚弱身子释放出的力量不过皮毛。

一下不行，那就继续。

正当她再度将梦归举起的时候，身后飞来一道血红之光，虽仍耀眼，却一样微弱。

徐笙宁回头看去，看见的正是缓步走过来的沉楠。

他走到了她身边，轻声说道：“一起。”

可这话音刚落，第二下攻击还没发起，眼前的羽凌剑便腾空而起，正立于顾子今的头顶之上。

这是要，一剑刺穿了他。

这次，是徐笙宁的第一反应，也一直都是真实的。

那话语脱口而出，不加思考，也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目光向前，竭力喊道：“快躲开啊！”

颤抖但清晰的声音入耳，他再次侧头看她，见她单手死死地敲击了下屏障，眼神中满是担忧和害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似乎，还有一滴晶莹从她的眼眶中脱困。

顾子今移开目光，转头后便轻轻笑了，好似在此刻得到了所有，再无遗憾。

你担心我，这就够了。

我知足了，没有奢求，一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