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个周日，姜苏辰心里的那点好奇，被彻底勾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他目光总是不由自主飘向顾砚卿手边的黑色笔记本。
它安静的躺在那里，像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只是讨厌无意义的社交，浪费时间。”
顾砚卿这句话还不停的在苏辰耳边回响。
没错，这句话酷是真的酷。
但也让苏辰更加确信，那个黑色笔记本里面，肯定藏着顾砚卿真正愿意投入时间的“有意义”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诗集？
乐谱？
还是……日记？
苏辰被自己的猜测弄的心痒难耐，做题都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有好几次，苏辰想开口问问，可回想之前因为这个笔记本闹出来的不愉快，苏辰不敢。
他怂。
怕好不容易跟顾砚卿缓和的关系，又因为这越界的好奇心而回到冰点。
图书馆里，
苏辰看着对面正在看书的顾砚卿，瞟了一眼他右手边被书本练习册压着的黑色笔记本，苏辰深呼吸，强压下内心的好奇。
然后，将一道题的演算过程推到对面，
“顾砚卿。”
苏辰声音压低：“那道电磁学大题，老张给了新数据，我重新算了一遍，你看看对不对？”
顾砚卿抬眸，视线在苏辰脸上停留了一秒，接过草稿纸。
他看的很快，几秒后，用红笔在一个地方画了个圈。
“步骤对，这里计算粗心。”
苏辰凑过去一看，果然，一个简单的乘法算错了。
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靠，眼神不行了。”
不经意间再次瞥到黑色的笔记本，苏辰嘴巴比脑子转的快，
“你那笔记本，是曲谱吗？我看你好像很宝贝它。”
话一出口，苏辰就后悔了。
太直接了，顾砚卿肯定会生气。
“对，对不起，你当我没问。”
苏辰埋头，假装在看题，实则心脏狂跳。
完了完了，他怎么给问出来了。
顾砚卿不会又生气不搭理他了吧？
怎么办？
现在找个地洞钻进去还来得及吗？
苏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努力做心理建设。
咳咳，当然，是关于再次被冷落之后的。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并没有到来。
苏辰缓缓缓缓小心翼翼抬头，见顾砚卿还在看着自己。
对面的顾砚卿沉默着。
少年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着苏辰，里面闪过一些极其复杂难辨的东西。
有审视，有犹豫，还有一丝……
不易察觉的挣扎？
苏辰蹙眉。
没看不懂顾砚卿的情绪。
便见顾砚卿慢条斯理的将黑色的笔记本从书堆最底层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蕴着某种郑重其事的意味。
笔记本的封面是简单的磨砂黑，没有任何花纹或文字，看起来有年头了，边角处有轻微的磨损。
一看就是经常使用的东西。
“不是曲谱。”
顾砚卿的声音很低很低，还罕见的带着一抹近乎于温柔的沙哑：“是一些……想法。”
想法？
什么想法需要用这么一个本子专门记录？
苏辰更好奇了。
而顾砚卿，他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的封面上摩挲了一下，像是在触碰某个珍贵的回忆。
然后抬眼，看向苏辰。
少年眼神里之前的复杂情绪已经沉淀了下去，恢复了些许平静淡漠，且平日里的疏离感也奇异的淡了不少。
“你想看？”
顾砚卿开口问，语气平淡，却让苏辰心头一跳。
这，这么轻易就让他看了吗？
苏辰愣在原地，怔怔的点了点头。
见状，顾砚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须臾，
“现在不行。”
顾砚卿抬起眼睫重新看向苏辰：“以后……或许，可以。”
话音落下，顾砚卿将笔记本重新塞回了书堆最底层，好像刚才那短暂的展示对于苏辰来说只是一个幻觉。
苏辰呆呆的看着，心里像被小猫爪挠过一样，又痒又麻。
“以后……或许，可以。”
这意思是，顾砚卿并没有完全将他苏辰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一股子莫名的欣喜和期待的情绪在苏辰胸腔里疯狂涌动。
他忽然觉得，今天图书馆的阳光，比昨天还要暖和。
“哦……好。”
苏辰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回答，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向上弯了弯。
接着，苏辰重新拿起笔，埋首于题海。
这一次，他的心奇异的安定了下来，思路也顺畅了许多。
至于对面的顾砚卿，也恢复了之前的学习状态，仿佛刚才那段关于笔记本的短暂交流从未发生。
只是在苏辰偶尔抬头思考间隙，会发现顾砚卿翻动书本的节奏，比平时慢了不止一点。
……
这天晚上，苏辰罕见的失眠了。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砚卿摩挲笔记本封面的样子，那低垂的眼睫，还有那一声：“以后……或许，可以。”
这种悬而未决的神秘感，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人抓心挠肝。
苏辰真是越来越好奇，恨不得时间飞速而过，现在就是“以后”，他能分分钟看到那本神秘莫测的笔记本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辰才迷迷糊糊睡着。
谁知，他做了一个极其荒唐旖旎又惊悚的梦？
梦里的场景是在图书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顾砚卿就坐在苏辰的对面，亲手将黑色的笔记本推到他面前，声音是诱哄般的低沉：“你想看？”
“给你看。”
苏辰心脏狂跳，克制着兴奋的伸手翻开了笔记本。
可预想中的公式，笔记，乐谱全都没有。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用铅笔描绘的素描？
画的主角……全是他和顾砚卿？
画面上，顾砚卿将他压在洒满阳光的书桌上，一只手紧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颊，正低头……亲吻他？
线条勾勒出顾砚卿专注强势的侧脸，也勾勒出苏辰仰着头，闭着眼，一副沉溺其中的模样……
画面画的极其传神，每一笔都充满了压抑又汹涌的情感。
苏辰惊恐的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
苏辰大口喘着气，梦中那些画面的冲击力太过真实，让他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然而，更让他惊恐的是，身上竟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黏腻潮湿感？
就因为……那个梦？
“操。”
苏辰低骂一声，慌不择路的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狠狠泼脸。
镜子里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脸，而他的脸，还红红的？
真是够了。
疯了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不是，他怎么会做那种梦？
对象还是顾砚卿？
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顾砚卿？
太离谱了，这也太离谱了？
一定是最近跟顾砚卿待太久，再加上对于他的笔记本太过于好奇，以至于他脑子都不正常了。
而这种巨大的羞耻感和认知冲击，让苏辰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回到学校，他根本不敢看顾砚卿，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只要视线稍微触及顾砚卿清冷的身影，梦里那些画面就不受控制的蹦出来，让他耳根发热，心跳加速。
于是，苏辰只能被迫逃避开。
放学后的图书馆，他破天荒没有去，而是跟赵升一起去了网吧。
但苏辰游戏打的心不在焉，屏幕上时不时晃过顾砚卿独自坐在图书馆窗边的样子。
苏辰烦躁的揉了揉头发，直接把头发揉成了鸡窝。
第二天，第三天……他都没去。
他甚至开始一下课就跑出了教室，体育课上也不再往顾砚卿那边凑，就好像顾砚卿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苏辰把所有无处发泄的混乱和烦躁，都倾泻在了篮球场上。
“辰哥，冷静点，冷静点，练习赛而已，你当打总决赛啊？”
赵升在又一次被苏辰凶猛的突破撞的一个趔趄后，忍不住哀嚎。
苏辰像是没听见，眼神凶狠，抱着球再次发起冲锋。
汗水从他额角甩飞，他的动作充满了攻击性。
整个球场都因为苏辰一个人的低气压而显得格外紧绷。
对手更是苦不堪言，感觉不是在打球，而是在搏命。
教练终于看不下去了，让苏辰原地休息。
赵升跑过来勾住苏辰的脖子，压低声音问道：“辰哥，你最近吃错药了？火气这么大？咋了？失恋了？也没见你恋爱啊？难不成有暗恋的人了？”
“闭嘴。”
苏辰猛地挥开赵升的手臂，烦躁的抹了把汗，声音硬邦邦的：“没有的事，别瞎猜。”
暗恋？
暗恋谁？
顾砚卿吗？
怎么可能？
他只是因为一个荒唐的梦，都不敢正眼看顾砚卿罢了。
不过这个理由太可笑了，苏辰说不出口。
同一时间的图书馆里，窗边的位置很安静。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顾砚卿的身上，也落在了对面那张空了好几天的椅子上。
顾砚卿做完手头最后一道题，合上书。
随即抬眸，晦暗不明的眸子落在对面空无一人的座位上。
……
苏辰是被教练赶出来的，在休息过后仍旧横冲直撞之后。
教练说，让他出来冷静冷静。
可这怎么冷静？
这冷静的了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心病还须心药医。
既然他是因为做了关于顾砚卿的梦才心烦意乱苦不堪言，那自然是找顾砚卿才有用。
苏辰来了图书馆。
可图书管里居然破天荒的没有顾砚卿的身影？而他的书都在，唯独没有书包和那本黑色笔记本。
他去哪里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辰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学校那间很少使用的音乐教室附近。
此时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琴声。
苏辰正打算离开，却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动和压低的对话声。
“你真的不考虑了吗？这个机会很难得。”
是一个陌生的略显成熟的男声。
“不了。”
是顾砚卿清冷的声音，但是听不出情绪。
“是因为手的原因？医生不是说恢复的不错，只要不进行高强度……”
“不是。”
顾砚卿打断了对方：“只是觉得没必要了。”
“没必要？顾砚卿，你知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
“李老师，”
顾砚卿的声音很轻很轻：“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已经决定了。”
里面沉默了片刻。
被称作李老师的男人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接着是脚步声，有人要出来了。
苏辰心里一惊，连忙闪身躲进了旁边的楼梯阴影处。
音乐教室的门被拉开，一个穿着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失望的摇了摇头，离开了。
随后出来的，是顾砚卿。
他站在走廊里，晚霞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但他挺拔的背影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孤寂。
苏辰屏住呼吸，躲在阴影里，心脏却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他听到了什么？
顾砚卿拒绝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是因为手伤？
还是像拒绝数学竞赛一样，因为别的什么“没必要”的原因？
他看着顾砚卿独自站在光影里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优等生身上，背负着他完全不了解的重量和秘密。
那些拒绝，沉默，还有那本神秘的笔记本，都指向一个他从未触及的世界。
顾砚卿最终也离开了，少年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苏辰从阴影里走出来，看着顾砚卿消失的方向，心里一团乱。
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顾砚卿。
一点也不。
而像现在这样，与顾砚卿的关系回到原点的状态，他不喜欢。
一点都不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