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骤然撤离的椰香

运动会第二天的清晨,空气干冷。露攸宁站在操场入口处的临时服务棚下,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一小团白雾。

几天前,操场入口处新设了一台自动贩卖机,玻璃后,几瓶色彩鲜艳的运动饮料隐约可见。其间的蓝色灯光,在模糊的雾气中有些显眼。

方辰凌刚被一个同学叫走,去协助记录器材的出入库情况,而她需要守在这,负责协调比赛场地,以及顺便维护本区域秩序。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陆续入场的人流中扫过,随即,便定住了。

许温澜和杭越正并肩从操场入口走来。许温澜穿着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一张脸愈发清素。

就在这时,班主任黎尹步履匆匆地赶到,径直拦下了她们。

“杭越,你来得正好。”黎老师语气带着些无奈。

“广播站那边急需人手审核,昨天下午的加油稿方向越来越偏,得提前把关。你文笔好,上午也没比赛,跟我去盯一下。”

杭越闻言,回忆起昨天那句一语成谶的戏谑,应了声“好”。又侧头向许温澜示意,随后跟着班主任离开了。

几乎是前后脚,文嘉一风风火火地从后头跑来,一把揽住许温澜的肩:“我们立定跳远要每人跳三轮,全部比完估计半个上午都过去了。”

“所以大概不能看你跑八百米了。”她顺手帮许温澜理了理羽绒服帽子,语气爽利:“待会儿跑步你注意安全啊,可别太拼。”

说完便转身朝沙坑方向跑远了。

方才还略显拥挤的入口处,转眼间,就只剩下刚刚走过来的许温澜,和站在棚下的露攸宁。

周遭的空气仿佛随着人群的散开而安静了一瞬。

广播里开始通知女子八百米选手检录。许温澜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忙碌着,相识的人中有空闲的,只剩下棚子下的露攸宁。

她没多犹豫,走上前:“能帮我别一下号牌吗?”

露攸宁愣了一下,立刻点头:“行。”

许温澜将厚重的羽绒服脱下,叠好放在一旁。

上身只余一件棕色亨利领上衣,几粒白色纽扣缀在前襟。衣身的沉实棕色,将领口与袖口那圈浅薄荷绿衬得愈发清透,悄然化开了冬日的沉闷。

下身是条深灰工装裤,斜纹布料、版型宽松。出于比赛需要,别针将原本拖地的裤脚收拢了几寸,却更显走线的利落,透出一种不张扬的随性。

她背过身去。露攸宁接过那块写着她号码的布和别针,仔细地解开别针,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肩胛骨的轮廓。

她小心地将别针穿过纤维,生怕扎到人,动作有些慢。

“好了。”露攸宁说。

许温澜正要转回身。露攸宁的视线落在她领口,忽然出声:“等一下。”

她绕到许温澜的前方,将前半片折进衣服的领子翻了出来。“这边领子没弄好。”

她端详一遍,又顺势抚平了肩侧的褶皱,指尖却碰到对方温热的颈侧。

许温澜微微一颤,却没躲开,只是抬起眼。

露攸宁的动作顿住了。

许温澜侧对着棚子,疏淡的阳光破开迷蒙的雾,从她侧后方漫过来,勾勒出她耳际细碎的发丝,茸茸的边缘泛起朦胧的金色光晕。

她是第一次注意到许温澜挺秀的鼻梁,和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此刻,似有几分鲜活注入了她沉静的眉眼。

露攸宁忽然觉得,许温澜有点像,她小时候在纪录片里看过的那种鹿——

平时在草场上走着,只觉得温和可亲。

可当某一束光投下,落在它湿润的鼻尖与眼睫上时,你会骤然发现,那副温顺皮囊下原是这般灵秀逼人。

许温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得像山涧里的水。

时间仿佛胶着了一瞬,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只有眼前人的轮廓清晰地映在视线里,她忽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许温澜,准备参赛了!”体育委员的声音传来,打破了那片胶着的寂静。

他把一条红色的感应腰带塞到许温澜手里,“这个戴好,终点计分全靠它。”

许温澜接过腰带,走到一旁。

那腰带的卡扣设计得有些复杂,她低着头,手指摆弄着调节长度的搭扣,可那塑料件纹丝不动,反而硌得她指腹生疼。

又试了几次,不是太长拖沓,就是太短根本围不上,她抿紧了唇,和自己较上了劲。

露攸宁看着她略显笨拙又执拗的背影,走了过去。

“我来吧。”

没等她回应,露攸宁已经伸出手,在她身后接过了腰带的两端。

二人的距离霎时拉近了许多,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扫过许温澜的后颈。

许温澜的背脊变得僵直。

腰带能从后方扣上,但调整长度的搭扣在前侧。

于是露攸宁将手臂从她身体两侧环过,在她身后调试卡扣。

本就只穿着一件上衣,她几乎能察觉到两人衣料间的摩擦。

几缕发丝扫过许温澜的耳廓,带着清甜的椰子香气。

那双手在她腰际忙碌,指尖偶尔从身上擦过,留下些模糊而细微的触感。像羽毛轻轻刮过,引得她小腹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屏住了呼吸。

她能听到身后的人轻柔的呼吸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专注调整卡扣时细微的动作。

“咔哒。”

一声轻响,腰带重新扣上,妥帖地固定在了合适的长度。

露攸宁松开手,退后。那温暖的环抱感和椰香骤然撤离,腰间的束缚感变得清晰,有种恍惚感缓缓沉淀下来。

几分钟后,选手就位,发令枪响。

许温澜随着人群跑了出去,但她刻意压住了速度,没有像身旁几个女生那样,一开始就全力冲刺。

她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均匀的呼吸和稳定的步频上,这是长跑的常识,过早耗尽体力只会让后半程无比痛苦。

第一圈,她只保持在队伍中段。最前方,两个女生正激烈地争夺领跑位置,身影在不远处分分合合,彼此消耗着体力。她只是跟在后面,执行着自己的节奏。

跑完第一圈,经过起跑处时,她灼烧的肺腑与沉重的双腿,同时发出了清晰的信号。

一个调整呼吸的短暂间隙,她的目光掠过跑道外——露攸宁的橙色身影,离开了志愿者服务区域,逆着人群,朝操场入口走去。

她无心留意,全副心神已被身体更紧迫的感受占据。是时候加速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意识加快速度。凭借着前半程保留的体力,她接连超过了几个已经显露出疲态的对手。

但超越的过程也加剧了消耗,喉咙里的铁锈味越来越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灼热的胸腔,双腿如同灌了铅。

最后一百米的指示牌赫然在望。终点线的轮廓就在眼前,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耳边的风声和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

她调动起仅剩的力气向前冲刺。视野边缘已经变得模糊,前方只剩下寥寥几个晃动的身影。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她不清楚自己是第几名,也无暇顾及。一时之间,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生理上的剧烈不适,将她吞没。

她强撑着走到跑道边缘,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世界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带着风声,几乎是“怼”到了她面前。

她定睛一看,浅蓝色的瓶身包装上,“电解质”几个大字占据了视野。

许温澜勉强抬起头,顺着那只手看去,是露攸宁。

她脸上不见常有的笑容,反而蹙着眉,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一种近乎责备的急促:“刚跑完就弯腰?不怕一头栽下去吗!站着,慢慢呼吸。”

她见许温澜没动,又补了一句,语气更急了些:“再往前走走,不能马上就停!”

许温澜胸口起伏着,喉咙里还带着血腥气。

在身体极度脆弱的时候,人的心理防线也会降低。

露攸宁不由分说的责备像一块石头,直直砸进了她混沌的意识。这不由分说的命令,和她平时安慰方辰凌或其他同学的轻柔、体贴截然不同。

为什么偏偏对自己,她总是这样?

脱力感从身体裹挟至心头,泛起细密的涩意。

一阵莫名的委屈涌了上来,她抬起苍白的脸,汗水紧接着从鬓角滑下。

“你……”她才刚开口,就被急促的喘息打断,只能勉强匀了口气,声音又轻又哑,却带着明显的情绪,“你凭什么凶我……”

露攸宁被这句话噎住了。

看着许温澜那副虚弱又带着倔强的样子,她心里猛地一揪,先前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手足无措。

“我没有凶你!”她下意识反驳,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语气任谁听都像在吵架。

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么生硬,那么急躁,完全背离了她心底真正想传递的讯息。

那些在她胸腔里柔软盘旋的关切,总会在抵达许温澜的途中,莫名其妙地冻结成冰雹。

于是又连忙放软了声音,憋出句颠三倒四的话,“我……谁让你不懂照顾自己”。

她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许温澜带着水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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