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见夷神

鹿台陵古城,城墙上的作画,恢诡谲怪的文字,所描述的海外奇谈,离奇乍现的城楼,让人不得不提高提高警惕,防患未然。

那一幅幅令人匪夷所思的刻画,实则城墙背面还有,这也是为何罗诗婴转头与凌霄相视觑见……凌霄与公玉卿正在研究城门边上的画,当罗诗婴靠近时,他便感知到了,也没理会。倒是公玉卿……望着墙上的刻画太过专注,“一人在洞中拾火,与一株柳苗说话……”,他竟完全没有察觉两人的来临,许是黄沙万里滚滚,狂风呼啸的缘故……

罗诗婴与江亦姝来时经过驿站,同凌霄他们走的是两条路,因故,她们没有去往那个“吃人骆驼”诞生的村庄,而是直接到达古城……

……

四人顺着大路走了近一刻钟,走至“城中”。有不少商铺,中原的东西,尽出现在此地。古楼还是西北的建筑风格,城内建筑整齐,大街小巷商铺林立,百货云屯,市肆极为繁华。

城有三重,外城与长安城等,室屋壮丽,饰以琅玕金玉。

更使人毛骨悚然,是这里的“人民”,他们普遍没有眼睛,已黑布蒙住双眼,身形高挑,皮肤较黑,吃衣著饭却与常人无异,女子着襦或衫、裙、帔等三大件构成,襦的下摆系在裙腰中,下着线鞋和锦鞋。

白素为下裙,月下为上襦。襦裙装主要是上着短襦或衫,下着长裙配披帛,加半臂的配套服装样式。

男子则圆领袍衫通身紧窄,他们身型偏宽大,但能看出圆领袍衫并非宽松垂下……

“他们……这是看不见?”江亦姝与罗诗婴并肩,在她耳侧问道。

罗诗婴观望后回答:“是,这座古城作为仙魔两界的交界处,魔界的人自然不会让他们窥.探到什么。”

江亦姝周详洞察良久,这些人是生来便没有眼睛?……还是被挖掉了?……

古城中的人以黑布蒙眼,依旧行动自如,还能准确地与身旁的的说话,脚下也没有不便之处,连个拐杖都不需要,有些……甚至能在簸箕中小米里挑虫!他们根本不是看不见!准确地来说……他们根本不是活人!

罗诗婴知晓她心中所想,毫不吝啬地温声夸赞道:“小姝实乃醍醐灌顶,思虑周密,云开见日月!”

智高于天。

江亦姝被她夸得耳垂红晕一片,嘴角咧开……公玉卿亦走在凌霄身侧,一言不发……他师尊活了几百年,难道还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么?凌霄不想理他。

罗诗婴亦察觉到公玉卿失落的情绪,特意问他:“小卿可有发现?”

公玉卿没想到还有这一幕,他惶恐嘀咕,“我早就发现了……可师尊说我……”

“他说什么?”罗诗婴继续追问,凌霄不愿再听,又像先前那般,提快脚速,只给三人留下一个漠不关情的背影,更如不可一世。

“他说……我发现得太晚。”

——

“师尊,我方才察觉到,这里的建筑,一草一木,恍若虚有。”公玉卿身后抚上墙上的字画。

“太晚了,回青鸣山后,每日多加半个时辰的典籍研读。”

公玉卿向来是藤栩殿最勤奋好学的弟子,他这百年来,每日从不贪恋软榻……唯有一次,是刚入凌霄门下,冬日天寒地洞,寅时过半,外头瞎灯黑火,少年公玉卿前几日受了风寒,属实起不来。一直到卯时,早课已上到一半,恰巧当日是凌霄在学堂授课,没料到自己徒弟没来……

那节课结束后,凌霄逮住披着大氅晚来半个时辰的公玉卿,少年的公玉卿个子不高,头顶只到凌霄的胸膛,他厉声呵斥:

“何故迟到?”

公玉卿双眼朦胧,眼底蕴着一圈红红的氤氲,他眼睁睁望着凌霄高挺的鼻梁,委屈道:

“师尊……我……难受,起不来……”

如现在的江亦姝一样,公玉卿的学习进度比其他弟子快过不少,完全可以不来听这一堂课,他额头发烫,眼神迷离,寒风凛凛,拂过他鬓边墨发,发丝贴在脸颊上,他也无心管辖……只觉脚下不稳,身子摇摇晃晃,呼吸不畅,喘嘘嘘的……

话音甫落间,整个身子只受控制的往前倾倒……撞入一片温热怀抱…… 羞看落絮愁盈抱,强对残花泪满腮。

浑如冷蝶宿花房,拥抱檀心忆旧房。春月虽至明,终有霭霭光。不似秋冬色,逼人寒带霜。纤粉澹虚壁,轻烟笼半床。分晖间林影,余照上虹梁。

凌霄:“……”哼,撒娇是没有用的!

他心里这般想,手上却没推开……因为腰间的孩子已然昏沉。他无奈,抿了抿唇,只得弯腰一手揽过公玉卿的瘦腰,另一只手迅速抄起他的腿弯,抱稳后,在诸多弟子的注视下,回了藤栩殿……

病久尘事隔,夜闲清兴长。拥抱颠倒领,步屣东西厢。风柳结柔援,露梅飘暗香。雪含樱绽蕊,珠蹙桃缀房。

公玉卿生得好看,可看上去总是病怏怏的……“看来还是练得不够,身子骨才这般差劲!”凌霄将他脑袋搁在软枕上,脱掉沾了雪尘的布履,将身子挪到榻上,轻柔盖被,嘴上还在念叨。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公玉卿肤色白净,如玉般不可染指……

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

待他醒后,高热退去,额头上覆盖带着余温的湿巾,屋外天色已晚,先前身上披着的大氅亦同软被一起,盖在上半身,鬓角被汗水打湿……

“多盖一些,免得着凉。”

四个时辰前,凌霄把正虚弱倒在榻上的小徒弟,又是被褥、又是大氅,捂得严严实实……

……

罗诗婴一句话概括,“凌霄就是这般,‘六神无主’。”意为:神经兮兮的。

在前方听得一清二楚的凌霄:“……”

芊雪如今动不动就夸自己徒弟,一点没有戒骄戒躁的意图,这样下去,等江亦姝长大后,还不得翻了天?莫非公玉卿也想他这样教育?……他在前方扬声而言——

“试玉要烧三日满,便材须待七年期!”

穿过无数“盲人店铺”后,一座高楼平地起,是三层楼阁式建筑,主体采用木结构,屋顶覆盖琉璃瓦,整体造型端庄典雅。在楼内,有雕刻精美的梁柱和门窗,更体现西北的民俗风采。

登楼一览,烟树苍然,历历在目,风雨朝暮,變態互殊。瞻望一视,这楼台便是古城中心。

当四人共同踏足于此,身后的路就变了,不再是一条直直的大路通向城门,越往后退,只能见到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店铺,动作一致的“盲人”,看来想要走出这古城,弄清事实的真相,这古楼是非进不可了……

江亦姝一行人踏步至古楼一层,八面屏风环绕一圈遮挡,约之阁阁,椓之橐橐。风雨攸除,鸟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君子攸跻。

说这是古楼,不如说其是宫殿。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粉金珍珠镶饰屏风边缘,范金为柱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八面屏风后皆有玉案,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

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

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

这古楼中,竟如此灯烛辉煌而又古色古香……江亦姝可谓是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在姑苏祁门县时,幕后之人便绞尽脑汁地引她与罗诗婴前来,当下,置身于这座暗藏玄机的古楼中,那人又是什么意图?……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古楼有三层,这其中定有什么奥妙……分头行动罢。”凌霄提议,他并没说分成哪两波,但公玉卿认为显而易见,师尊会带着自己,而绫罗宗师会带着江师妹……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凌霄很自然地邀请:“绫罗宗师,走罢。”

江亦姝听罢,连忙拉住罗诗婴的衣袖,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又飞快否决,“不要!”

凌霄端视她,又瞅向罗诗婴,“你看你教的徒弟,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还敢忤逆师长……”

罗诗婴一个跨步挡在江亦姝身前,反驳道:“难不成谁都该像你一样,尖酸刻薄,丝毫不心疼自己徒弟?”

眼见两人吵起来,公玉卿一如既往的懂事,小声说:“我全听师尊的安排。”

“……”

还是没能如江亦姝的意,罗诗婴要他跟着公玉卿一起,去往楼阁三层。

……

她只是踏出一小步,下一瞬,周围事物就有了翻天地覆的变化!……江亦姝身体极速下坠,失重感铺天盖地袭来,她整个人都跌入一片混沌蒙昧之中,眼前是混混濛濛的乌色,她张开双臂想要抓住身旁之物,却宛若置身于平川旷野,一无所获……耳畔一阵轰鸣,头昏脑涨……不知是何人声音低沉沙哑,且念——

“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而大不可极,深不可测;修极于无穷,远沦于无涯;息耗减益,通于不訾;上天则为雨露,下地则为润泽;万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

江亦姝在此空间内,是应有丰屋之戒,她就知道,在踏进古楼之际,便神似处堂燕雀……

“诗婴!”她在一片混沌之中,脱口而出罗诗婴的名字。

“大包群生,而无好憎;泽及蚑蛲,而不求报;富赡天下而不既,德施百姓而不费;行而不可得穷极也,微则不可得把握也;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然,淖溺流遁,错缪相纷,而不可靡散;利贯金石,强济天下;动溶无形之域,而翱翔忽区之上,遭回川谷之间,而滔腾大荒之野;有余不足与天地取与,授万物而无所前后。”

“……”

“谁!”她在心底告诉自己,遇到任何状况,也要保持冷静!

“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出于无有,人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这声音属实念得她头疼……江亦姝索性曲膝盘腿而坐,等他念个够。

……

过眼云烟,邈如旷世。

江亦姝再次睁开眼时,四周场景焕然一新……朱红轻纱,晶莹剔透的珠光宝石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一人着报春散花陵,腰间缠绕海棠红鱼牙绸,萝兰肩褂,腰链是甸子蓝,足足缠了腹部三圈还吊坠…… 鸢肩公子二十馀,齿编贝,唇激朱。

“哟,今日有稀客来访……”是道妩媚女声,手可生花持银扇,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折纤腰以微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她斜卧玉床,丹唇外郎,面上戴了一层金色珠链面纱,以鼻梁相挺,链条落在唇上,艳若桃李。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

“小妹妹,奴家槐花,我该怎么称呼你?”她撑起身子,依旧斜坐在玉床上,也不嫌冰冷……

江亦姝本想告知她真名,又转念一想,道:“姜珠儿。”

“哦?哪个江?”

怕不是江亦姝的幻觉,当她说出那个假名时,槐花似乎笑出了声,不过白驹过隙。

——“姜桂余辛。”

“我听这名字,不如叫姜桂花。我叫槐花,你叫桂花,如同姐妹花……”她将银扇撑开,挡住笑意……

江亦姝可笑不出来,她先是与罗诗婴分开,又置身一片混沌,之后再遇到了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还被别人取笑,不知对方是否有敌意,好在眼瞧着那女子只是在与她谈笑风生……

“好难听。”她冷漠回答。

槐花:“……”

“这是在哪?我不认识你。”江亦姝问她。

对方反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槐花……”

“你这不是认识嘛,桂花。”

江亦姝:“…………”她想把槐花的脑袋打开花……

环视一周,她瞬间发觉,此处便是古楼的第三层!罗诗婴在哪里?与她同行的公玉卿又在哪里?那不成,先前那座古楼只是幻想?

此处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槐花形状,花瓣五片相连,花丝细长,花冠蝶形,乳白色。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江亦姝仍是盘腿坐在地上,却感受不到冰冷,她缓缓站起身,隔着鞋履,亦能感受上白玉温润,是以蓝田暖玉凿成……不消说,槐花所卧的玉床也是温热的。

“别看了,这里是魔界的夷神殿。西北的古城不过是魔界所造的幻想罢了,此处,才是真正的‘古楼’。是我让你提前到达魔界,你该感谢我才是,桂花~”

“魔界?”江亦姝皱眉,“罗诗婴在哪?”

槐花下了玉床,她赤着足,两只脚踝上分别挂了十几小颗槐花状的铃铛,以黑绳穿成一条线,每每走一步,铃铛“叮呤”作响,她一步一响走向江亦姝,“你心中只有你师尊,她武功高强,自然没事,魔界和她关系挺好的,只是跟凌霄有些许矛盾,估计她得晚点到。”

见江亦姝放下心,槐花追问:“你怎么不关心凌霄?桂花~”

“他与我何干。”江亦姝无视槐花给予自己的称呼。

槐花走到他跟前时,她才看出来,对方比她高整整一个头……比诗婴还高。她有几分好奇那张玉床,难不成还有助人茁壮成长的奇效?……“你那玉床,借我躺躺。”

玉床的主人属实意料不到,“桂花”如此自来熟,她问:“那可是魔界的东西,你不害怕?……”词句未断,江亦姝已然在玉床上躺得板正,还把鞋子脱了……的确舒服。

“……知道我是谁么?”槐花嘴角抽了抽,又回到玉床边沿,歪着头,探出身子俯视那人。

被视察的美人儿双眼轻阖,凤眼瘦鼻,紫芝眉宇,颜如渥丹,冰肌玉骨……丝毫不输玉床主人半分……

江亦姝只道两字,“槐花。”

槐花:“……”敢情她先前坑了自个儿?……

……

“故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夫许由小天下而不以己易尧者,志遗于天下也。所以然者何也?因天下而为天下也。天下之要,不在于彼而在于我,不在于人而在于我身。身得,则万物备矣。彻于心术之论,则嗜欲好憎外矣。是故无所喜而无所怒,无所乐而无所苦。万物玄同也,无非无是;化育玄耀,生而如死。”

是他。是混沌那人,此人到底是男是女?!江亦姝惊醒,瞥见站在白玉上的槐花,女人模样,男人嗓音。

许是江亦姝目光太炙热,让人不察觉都难,槐花也不避开,两者相视,

“桂花,你猜我是男是女?”

江亦姝没理她,回过头,继续躺在玉床上小憩。

……

一刻钟后,槐花开始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你……是何目的?再不说,等罗诗婴找上门来,那就……好自为之。”江亦姝身子没动,光是嘴巴在说。

槐花琴声暂停,大笑道:“与你结成姐妹花!”

槐花,桂花。

“诗婴很厉害。”

槐花实在是不想听她结拜姐妹一直念叨罗诗婴,忽而沉声,以男声相告知——

“我要你帮我取一样东西,来以物换物。”

“凭什么?”江亦姝弹指之间坐起身。

“你的命在我手上……桂花可听闻似风山?”他一息之间以男声喊她“桂花”,江亦姝当真不习惯……

她“嗯”了一声,槐花继续说,“似风山上,霜雪之地,生长一物‘酸模’,又名‘山羊蹄’,粗短,顶端有残留的茎基,常数条根相聚簇生,长两寸,表面棕紫色或棕色,有细纵皱纹。质脆,易折断,状似羊蹄叶而小黄。”

“剑道的最高心境,达到无心的境界,始得发挥自己的一切本领而制胜。所谓无心、不动心、无我、空。即舍弃自我的意识。如果有了自我意识,由此发生种种的杂念,无法集中精神发挥能耐及潜力。无我并不是自己空空,而是指心能随所欲,任何瞬间概不停留于某一特定事物的心境而言。”

江亦姝不知他是如何引到《剑道》上的,下一刻她明白了……

“剑修到达‘无心’的境界何其困难,稍不注意会有生命危险,‘酸模’一物,可渡过此劫,保此人平安。”

槐花起身离开琴桌,背对江亦姝负手。

被要求以物换物的人长叹一口气,“你要我以那似风山上的东西来换何物?”

……

楼中十六扇窗户,八面通风,无端绕屋槐花树……风声将槐花脸上的金链面罩吹得“呤呤”声响,衬托清晰沉稳三字——

“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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