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抵霖霪·二

罗诗婴与江亦姝对视上了,对方唇角微扬,四目相对。

江亦姝闻言一怔,缓缓开口:“师尊。”

这场春雨不曾减缓势气,甚至比方才下得还要更凶猛些……可江亦姝却总感觉雨声渐淡,大概是眼前人的声线融合在这漫漫雨水中……

学堂内众人见绫罗宗师的到来,都心潮澎湃,像似比这雨还要急上几分……罗诗婴这次前来,扮演的乃是一位不速之客,这让原本得到满意惊喜的答复后的影忆长老,也出人意表。

众弟子虽窃喜,却没敢吵吵嚷嚷,不过却在暗处用眼神交流、东望西观。

此时不知是哪个显眼包,竟在众人愣神的空隙之间站起身来,膝盖撞击到身前桌案,发出声响……侠忽间,原本下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那人……

“拜见绫罗宗师——”一道声音铿锵有力。

罗诗婴&江亦姝:“ ……”

紧接着,堂内所有弟子像是被触碰了什么机关一般,堂堂之阵地站起,几百道嘹亮声音像破天,“拜见绫罗宗师——”

回声在偌大的学堂内回荡……

罗诗婴&江亦姝:“ ……”

一道道身影整齐划一地鞠躬,就连影忆长老也稍微低头,只是没有拱手作揖行礼而已。

唯独江亦姝愣在原地,她抿了抿嘴,又看向罗诗婴,发现对方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这是何意?是因为自己没行礼么?可她分明说过自己见到她时不必行礼……

“起罢。”罗诗婴无奈摇摇头。江亦姝看到,她右手握青竹伞的几根直接明显泛白,貌似更加用力。好像有些许不自在了……

伞边缘周围的流苏在经过急雨的洗濯后,重量增加了。江亦姝不愿让前者多等,快步走向她,在她脚跟前停下。

两人差不多高,江亦姝探出手,想要帮罗诗婴撑伞……可对方还是避开了,并压低了声音:“我来撑伞便好。”

江亦姝点点头,没说什么。向侧前方进一小步,刚好走在了雨中,却躲在了罗诗婴为她撑的伞下……

……

疾雷急雨急开霁,淡白云拂浓清山。春阴天,加上下雨,那天就比平日里暗得快了许多。仰头一望,天上似乎云层累累,可都悉数被无月的雨天所隐蔽起来……

江亦姝走在罗诗婴右边,她观察到头顶上为她遮风挡雨的油纸伞似乎有些许倾斜。于是她伸出左手握在伞柄上端,自己的小拇指也还是触碰到了身旁人的手背,一片温凉……

“小姝,”罗诗婴唤她,“我来接你,却不怎么见你高兴。”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失落。

她微微偏头,正好能瞧见江亦姝的左边侧脸。她鼻梁中上方有一小块凸起,将整个鼻子照得更挺,正如驼峰一般,鼻尖微翘。睫毛纤细浓密,又自带一些弧度。她嘴角总是上翘的,可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整张侧脸棱廓分明,连下颚线都透出几丝美来……

罗诗婴用余光清扫,将她的侧脸瞧得仔细。在她眼中,亦姝也是一位海棠醉日的美人儿。

江亦姝解释道:“没有。只是师尊突然那般唤我,我不适应。”

听到她这句话,罗诗婴却仿佛来了兴致——

“小姝?”

“小姝。”

“小姝~”

江亦姝:“……”师尊跟方才在学堂内那只“暴跳的猴子”有何……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有极大区别的。

临近芊雪殿,这雨终是小了许多。江亦姝正想着同罗诗婴道声告别,一瞥眼,这才发现,身侧人的锦袍左列衣袖尽寸打湿,笨拙地搭在罗诗婴的左手臂上……之前走在路上,对方的伞一直往她所处方向偏。

江亦姝见此情景,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她这个师尊,好像也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高冷不近人情。至少,她在用心对待自己。

“在想什么?”耳畔传来声音。罗诗婴见她的徒弟心不在焉,忍不住询问。

被关心的人徐徐摇了一下头,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罗诗婴左侧衣袖上……之前的滂沱大雨如今已变成了绵绵细雨,诉说春的愁绪。就如江亦姝心底未说出的话一般。

青竹伞边流苏嘀嘀嗒嗒,一滴滴雨珠串连成线落下,正好直打在了罗诗婴的左手臂上,顺着她一条条明显的凸起的脉络滑落而下,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更加水润。

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冰肌玉骨,手如拂雪;玉指轻移,倩影悠悠。

不知为何,江亦姝有一种直觉——若是能碰到她,会不会很凉?……

这般想着,竟真的不受控制地探出自己右手指腹,不及身侧人反应,轻柔一碰……果真如此。

几秒钟后,才知道她刚刚对自己师尊做了什么。须臾间,她想收回手……

罗诗婴瞧不明白她这一举动,微皱眉头,随后便捉住前者的指尖,并勾了勾唇角,莞尔而笑,“想牵我?”她连眼里都漾开笑意,这三个字却让江亦姝不知如何作答。

看出了自家徒弟的窘迫,罗诗婴也适当收手,不再揶揄她。她拉起江亦姝的几根指节,往祀霜殿方向前去。

江亦姝本想开口拒绝她的好意,可那句话始终是说不出来……

原本是淡淡的栀子花香,在江亦姝身侧萦绕。两人之间没有距离了,那股香乃十二分浓郁,却是沁人心肺,清新而淡雅……无形之中,仿佛那香气顺成一道道丝线,缠绵悱恻,在江亦姝鼻息间,交织成为一张迷人眼的纱衣,将她包裹,避开了那急雨……

……

末了,两人站在祀霜殿屋檐下,雨已尽了,只是檐下还在滴水,江亦姝在思虑多次下,还是开了口:“师尊,多谢。”

说罢,快速撇开了脸,避开罗诗婴捎带诧异的目光……倒是绫罗宗师回神急速,立刻回答道,“不必多礼。”

“师尊……记得换衣服,别穿湿的。”

罗诗婴听到此句,这才垂下头瞟了一眼自己衣袍的左袖,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想脱口而出一句“无碍。”可当她平视到江亦姝尚有些忧心的眼神时,淡淡说了句:

“好。”

道别之后,江亦姝转身进殿,只剩罗诗婴一人还驻足在殿外,直到江亦姝拐弯进了内殿,望不见她的身影。

谁也没有听到,在江亦姝回身后,罗诗婴薄唇微张,无声而言:“夜安。”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把酒临风不思归去。

……

翌日,行云宗内传言蜚语满满——

“昨天看到了吧?绫罗宗师竟然亲自来接她的大弟子下学!”

一名弟子经过山阶,跟其他几名弟子交头接耳讨论。

“她还给她徒弟撑伞,而且江师妹还没给绫罗宗师行礼!”

几人就快要到练剑场。

“那是人家师尊给她的特权,想怎样就怎样。”

“就你还叫人家‘师妹’呢,说不定别人的剑法比你这个师兄还要更胜一筹……”

一路的讨论,本想着到达练剑场便住嘴,毕竟行云宗有门规,不许弟子私下议论长老。可当几人到了场地,一幅从前从未见过的、令人骇人听闻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在议论昨夜急雨罗诗婴接她的首徒下学的事情……

“绫罗宗师竟对自己的徒弟如此上心。不知你们有没有瞅到?昨日两人离开学堂后,我悄悄望到罗长老给江亦姝撑伞,还把伞往徒弟那边偏!”

“那般大的雨,她肯定被淋湿了罢!”

“怪不得世人都想入绫罗宗师门下,这么说来,心软的神何时才能也来眷顾一下我呢?”

这句话一出,所有弟子的目光都扫到这边来,整个练剑场如同历劫破镜一般,鹤喧鸠聚,筛锣擂鼓……从此,行云宗多了一条令人非议的传言——

绫罗宗师雨夜接徒提前下学,为徒倾斜撑伞,自身被淋透。疑似与首徒之间有私情?

……

身处练剑场门口,听到议论迟迟不肯进去的江亦姝:“……”

这些流言蜚语幸好没有让师尊听到。

她心道。

做好十足准备的江亦姝,深呼一口气,提步踏进练剑场。她面部没有丝毫情绪色彩,甚至全身散发出寒气……

众人见他们正讨论的主角来了,是定了约一半,瞬间全场噤声。这衬得江亦姝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她淡然不语,随即找了个角落坐下。

卯时,是剑术课。在座的都是剑修,至于药修,在桑茉馆。

进入宗门第一天,在众弟子前往大堂领弟子服时,剑修会顺道领一把铁剑。剑无灵,只能靠后期的修炼。随着修炼有所加成,各弟子的师父会给自己的徒弟亲自挑选一把最适合他们的灵剑。

大多数时间,新生和部分老生会分开训练,不在一个场地。而有些老生,也会跟随自己的师尊修炼,便不必上这一节剑术课或是药炼课。也就是说,如今练剑场内,都是前几日才突破幻境进入行云宗的新弟子。

众人拿的都是如出一辙、大同小异的铁剑。

“诸位——”

来者正是方衡长老,他亦是一名剑修。

手指用力握伞=脚趾抠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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