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素商秋

——芊雪殿。

已是红昭门闹上青鸣山的第二日。

素商吹景,西真赋巧,桂子秋借蟾光。层层翠葆,深隐幽艳清香。占得秀岩分种,天教薇露染娇黄。珍庭晓,透肌破鼻,细细芬芳。

初秋,青鸣山上没种枫树,便看不见红枫漫山的景色……云感玄羽,风凄素商。

罗诗婴从仙云灵台回来后,便在榻上倒头梦大千……许久没这般畅快地睡过了……

夜风袭过山野,霖霪霏霏,绵软细腻,丝丝缕缕缠绵不断,刮过芊雪殿的纸牕珠窗,轻透缝隙,拂向榻上。

罗诗婴的发丝被拂乱了,慵懒地这在山根处,月色如洗,晃映在她半边脸上……

许是被照得亮眼……榻上美人儿抬手覆盖在自己脸颊上,几寸衣袖滑到手肘,如玉蟾般的肤色显现……

……

应是月中倒影,喜余叶婆娑,灏色迎凉。移根上苑,雅称曲槛回廊。趁取蕊珠密缀,与收花雾著宫裳。帘栊静,好围四坐,对赏瑶觞。

两个时辰后,月色被一片雾朦朦笼罩,快到寅时……罗诗婴从昨日申时过半,睡到了第二天寅时,足足……十五个小时……

她恣睢地用覆在脸上的那只手揉了揉眼,蒙眬不清……只觉手又些麻,是太久没活动的缘故罢。

她窝在暖和的软被中,再眯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横竖不得意,不如……去祀霜殿看看姝儿醒了没。

昨日回到芊雪殿后,罗诗婴跟江亦姝简单交代两句,便称自己困得不行,要她徒弟也抓紧回去休整一二,江亦姝还算听话,即使心中有许多话,她也等罗诗婴先睡一觉再说。

罗诗婴借着暗淡月光摸索起身,随手从橱柜中挑了间外袍,也没留意是和样式,披上身,将腰带一系,准备从芊雪殿后院出去……

祀霜殿是芊雪殿偏殿,占地大小却与青鸣山上其他宫殿相差不大,七七.八八,算是单独的宫殿了……去往祀霜殿,可直接从芊雪殿的后院,有条小路径直通往。

……

没多穿两件衣裳再出门,是罗诗婴今日所做第一件令她后悔的事。

绕过屏风,推开大门,清晨秋风瑟瑟,恍如剜肉刮骨……青鸣山上响潇潇,吹得林间万叶飘。凄凉关别,数株还潇。

罗诗婴被秋风刮得难受,撇头闭着眼,良久才缓过来……看来往后不可起这么早。

说来……行云宗的弟子再过一个时辰,第一堂课便开始了,此时他们也应该在床上“生不如死”地起来,洗漱完毕去膳堂后去学堂。

不知江亦姝,有没有醒着?是不是也赖在床上眷恋片刻……

想到此处,罗诗婴抿起唇角,绣幕芙蓉一笑开。

——祀霜殿。

江亦姝并未一回到殿内,如她师尊一般倒头大睡,她昨夜没去十三里栀子林,是在祀霜殿后院练剑。

她已学到《剑道》第九章,“守破难”,创成新招,改良旧招……她挽了好几个剑花,使出一道道剑芒,在空中散出溢彩流光,宛若一只只石墙上用灵力雕刻的白蝶,有了生机……

闯出石墙,在指尖萦绕,白蝶的翅膀微微泛出金黄色的光影,恰似三千春色。

江亦姝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心中一味不得劲儿……她在榻上翻来覆去,想起白天在闲云灵台的事,真搞不懂方衡这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是怎么想的……

虽说他让那女子留在“膳堂”,这种脏活累活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答应……那女子留下来只有两个缘由——

其一,她在行云宗有所图。

其二,她没脑子,甘愿给人家做牛做马。

简称:牛马少女。

“牛马少女……”江亦姝侧着身,越想越憋不住笑意,直直笑出声来……她大概是疯了罢……

想着想着,竟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梦里,罗诗婴既往如旧地坐在她对面,给她倒了一杯清香扑鼻的栀子花茶,一双杏眼深情款款与她对视,温柔笑道:

“小姝又胡闹了,怎么能给人家取那种别号呢?”

梦里的“江亦姝”有些许吃惊,她没有立马端起杯盏,而是问道:“诗婴觉得这绰号如何?”

“滑稽……”罗诗婴一只手掌轻声拍在桌案上,撑起上半身,弓腰往前探,另一只手施施抚上江亦姝的脸颊,掌心的温度渡予她,热得发烫……

“江亦姝”准备握住茶杯的手顿在半空,沉思片刻,改握住罗诗婴抚摸在她泛红晕脸颊上的手背……

“诗婴……”

————

祀霜殿的窗户没关,虚掩了一条缝。冷风趁机钻入内殿,想偷袭沉睡的人儿……

可惜那人侧躺在内,用锦被将自己裹得严实,她半边脸埋在软枕上,凹陷下去了……还有一半用被子盖住,只露出鼻子与半只眼睛在外,连嘴唇也遮住了……

这样看来,可以说是把两只耳朵掩盖住,极其有安全感。

“诗……唔……”

梦中的主角已然敛声息语地潜入殿中,榻上的人儿还浑然不知。

进入祀霜殿后,煦暖多了,罗诗婴在径直小路上,不仅耸了肩,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只纤纤玉手在初秋的清晨,被习习凉风冻得冰冷无色。

她都行至江亦姝的身边了,后者还在说什么梦话?……

“婴……”

留心聆听,是她的名字……罗诗婴并没有惊讶,只是感慨,这徒弟跟个孩子似的……可细细想,江亦姝不正是个羽翼渐丰,未尝尽人世间味道的孩子?

十六岁,当属……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栀子花。

罗诗婴蹑手蹑脚蹲下.身,抬手去抚栀子花的蕊儿……她几根指尖穿过对方脸颊与被褥相贴位置,如此,柔软的锦被成了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好热和……”

她在心里想着,正好给她暖暖手。

榻上做美梦的人儿脸蛋被冻到了,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轻微地抖了一下……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眼前是……

“……诗婴。”

罗诗婴刚想招呼说“醒了?”,还未等她张口,又听见江亦姝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疑惑,

“那个别号有什么不好……”

江亦姝在梦里给谁起了绰号么?看来她还是半懵半醒的状态……这几个月来,罗诗婴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己徒弟这样的状态,她可得问问江亦姝梦见了什么。

“什么别号?”罗诗婴的手未曾移开,江亦姝即便身体反应出了嫌冰,可她的脸倒是只听大脑的,与前者的手心紧紧相依偎,时不时还蹭两下,这是把自己当成暖玉了,在给罗诗婴温手么……

掌心的温度有了变化,如同雪花在春日融化,蚕蛹扒在藤蔓上,破茧成蝶。

不知为何,罗诗婴心头一震,若烈火浇酒般燃烧着与心脏相连的各个血管……

明明江亦姝的脸也不是很烫,而且她手心的寒气还传到了脸蛋上,即使十二分温暖,也不至于让她感觉热血滚烫才是……

好奇妙。

江亦姝下一句话打破了她所有遐想——

“牛马……少女。”

罗诗婴:“???……”

方才……是自己幻听了?什么少女?……这是在说谁?是山间的小妖精修炼成少女了么……不过倒还少有听见“牛妖”、“马精”的……

罗诗婴用大拇指的指腹捻了捻江亦姝丝滑的脸,微微蹙眉,觉得好笑,嗓音轻缓道:“胡言乱语。”

江亦姝别别被子,将另一只凤眼也露出,与梦中人四目相对。刚睡醒时,声音沙哑,她还在问梦中的情节——

“这名字……不好听吗?”

被询问的人啼笑皆非……左右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问题,罗诗婴点点头,一字一句饱含无奈,“好听好听。”

本以为这样回答自己徒弟方能罢休,不曾想得到“肯定”的人却撇过了脸,又拉起一角被褥,双耳蒙住……“诗婴骗我。”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目光闪动,罗诗婴不知江亦姝到底是在与自己说笑,还是郑重而言。

江亦姝将脸移开,正眼朝上,盯着被微光相映的房梁,罗诗婴的手也不好再覆在她脸上,她缩回了手,掌心余温未散……你以为绫罗宗师就这么息事了?

那你是想少了。

罗诗婴搓搓两只手,“唰——”地一下。元然间掀开锦被一边,将双手“奉上”,还面不改色地揶揄道:“姝儿,好暖……”

若是单单拿她这句话来说,换了与她不相识的人,定要以为堂堂绫罗宗师是什么登徒浪子了……

一刻钟后,江亦姝清醒了,是被罗诗婴的手冰醒的……她坐起身,问道:“你怎么这么冰?”

“不知,从小就体寒,”罗诗婴依依不舍将两只埋在被中骨节分明的手缩回,起身点燃内殿两站烛台,有些火光照亮,再去大殿点灯,“快些穿衣起来,我在主殿等你。”

江亦姝不知她寅时才过半来祀霜殿找自己所为何事,不过应当不是在剑道上的事,毕竟她的武功罗诗婴从未过于焦虑操心,更不可能说一大早便来监督她练剑了……她没有多想,穿戴好衣裳,步入祀霜大殿。

……

待到江亦姝拾掇完毕,罗诗婴已然坐在熟知的位置等她了。

先前屋里太暗,江亦姝还没发现,今日罗诗婴只披了件外袍便出来了……

是一件京元混青骊的墨色缎绸,有珍珠白边在袖口处,还镶了一层金边,腰带是水芙色银丝宽绫,曼佻腰际,锦襜褕,绣襠襦。

红颜白玉,华服葱茏。

罗诗婴随手抓了一件晚宴礼服的外袍……纵使内衬不搭,也未束冠,以她的仙姿玉貌,非物衬人,而是人衬衣,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

她三千青丝垂髫,跪坐时,落在裙摆上,沾了红尘……

江亦姝脚步顿住,怔怔望着罗诗婴,后者亦抬眼在她身上上下扫视。

“嗯……又长高了。”

她如今知道为何对方双手冰冷了……只穿了件外袍,还是夏款,腰带也没系好,她坐在罗诗婴对面,漫不经心道:

“胡乱穿衣的毛病跟谁学的?”她挑起一只眉头,扬起唇角,“可是凌霄?”

罗诗婴:“……”

这话……不止一点点耳熟。正是在姑苏时,江亦姝洗浴完吃冰糖青提的一幕。

今日罗诗婴来不只是为了同江亦姝寒暄几句,更不是为了在后者的床.褥间暖手,这几日悬疑事件重重,好在西北的“吃人骆驼”这棘手的事已真想明了。

槐花不像是在与江亦姝玩“以命换物”的游戏,更像是在告知她关于似风山“山羊蹄”这一物的事情……

红昭门找上了行云宗,将谢浅的女弟子塞入青鸣山,哪怕是在“膳堂修行”……

“诗婴,红昭门的人为何不找青棠宗,而是来找我们?”江亦姝也同样被这个疑难所困惑。

两人引入正题——

“小姝认为青棠宗是怎样的门派?”她不作回答,反问江亦姝。

江亦姝对这个门派有所了解,但不多,严谨务实而答:

“据说,青棠宗……门内大多弟子以双.修为主道。”

她只知道这一点。

罗诗婴点点头,清早起来,就是要喝两杯热水,才混身舒畅……她现在到祀霜殿大殿时,第一件事是在一旁的炉子上烧了一壶水,此时水已沸腾。

“双.修之法,虽说修为长进得快,不过此法损心损道……红昭门那小女孩,可能去那样的宗门么?”

等等……江亦姝怎么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冷漠道:

“她去哪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在她眼前给罗诗婴抛、媚、眼!想想就气!

“不,很快就有关系了。”罗诗婴动作伶俐,纯熟地倒了两杯,“晾会儿再喝,烫。”

江亦姝不解她那句话的意思,那女子在未来会跟自己有甚关系?谬妄之言。

罗诗婴自然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

“红昭门对我派关于那女孩的安排没有意见,这只是缓兵之计,至少她进入行云宗。估计不久,红昭门会再与我们商议,让她如行云宗弟子一般,同学,历练……”

“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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