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龄无尽,天下无双。”
江亦姝上一秒还在祭月时,为罗诗婴祈祷,不料下一秒,祈愿中人人就在和别的女人“私会”……并且还亲近无比、相谈甚欢……
这再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了罢!
罗诗婴与宋之韫一同站在桥畔下,她一身梧枝茉绿缎袍,锦袍素雅身段娇,玲珑曲折现苗条。乌发如云,颜丹登绿,风鬟雨鬓。
眉眼垂下,望着河面上倒影的冰蟾素月,眼底转淡,清冷疏离……
云鬓轻拢蝉翼,峨眉淡拂春山。
江亦姝的视线落在自己师尊身上,就没移开过……许是见她蹲在原地久久未动,谢听妍顺着前者的视线望过去——
“嗯?绫罗宗师?!怎么会和宋之韫这个滚犊子在一起!!!”
她说话声音虽大,可桥上人多眼杂,喧闹无比,饶是修真之人,罗诗婴听力再好,也难以察觉到有人在议论她们……
江亦姝紧闭唇齿,一个字也不愿吐露出来。
施笉笉撇过头,见江亦姝一副“不高兴、别惹我”的样子,将原本龇着的皓齿收回,缓缓开口:“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江亦姝一句话不说,竟连摇头或点头的动作也不做。
她的目光过于炽热,冥冥之中,罗诗婴总感觉有什么盯着自己让她不自在……倏的,她一抬头,在人群中精准地与一对深邃凤眼相视……
罗诗婴心中十二分惊喜,可她并不意外,她知晓江亦姝今日下山过月夕节,说不定会在“烟织青萝”上碰到,可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
两人相望良久,罗诗婴杏眼圆睁,本该温柔无暇的一双瞳孔,此时,竟莫名生出几分亏心感来……
她的手还与身旁宋之韫相握,俨然是忘记了松开。
“……”江亦姝不懂,不知为何,她的心口一阵绞痛,从前罗诗婴每每与她并排走路,总是顺其自然地牵引着她,这让她对自己师尊的占有欲日益增长……
罗诗婴就该只牵着她,不许牵其他任何人!
这种想法油然而生,恍如心中一团野火旺烧,即使是冰川融化也无法覆灭。
……
江亦姝不动声色,快步流星走至桥畔下……连身边的两位师姐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然不见人影。
“诶?江师妹?”谢听妍环绕一周,倚在栏上张望江亦姝的身影。
施笉笉不以为然,伸手搭上谢听妍的肩头,乐道:
“不必担心,捉.奸去了。”
谢听妍:“啊?……”
“捉.奸”?是捉绫罗宗师和那个姓宋的吗?
她回眸瞟见施笉笉一副隔岸观火、津津有味的神情,似懂非懂……
……
罗诗婴的视线紧跟江亦姝脚下步伐,她眼睁睁瞧着对方愈发接近,而自身双腿仿佛钉了钢钉,动弹不得……
直到江亦姝步步逼近,宋之韫才察觉到侧边儿有人来……
“江师姐。”她神色平平,不过内心深处却忍不住发笑……平日里不是与罗诗婴亲近得很么?怎的,今日看见她与自己心目中如天人一般的不可染尘的师尊,掌心相贴,手牵手在桥畔下上赏月,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纵使是剑道第一人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嘛。
江亦姝瞥都没瞥她一眼。桥畔上人不多,她避开一二径直走向罗诗婴,她双眼圆瞪,面若冰霜眺着后者,似乎有万千话语,如鲠在喉。
怎么又是宋之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弹指间,她已来到罗诗婴跟前,侠忽间,她挥手拂开后者与那人相连的手腕……
罗诗婴:“……”
这小徒弟,是不要她与别人牵手么?
只是绫罗宗师还未开口,一旁多余显眼的宋之韫便提前假惺惺故作姿态——
“江师姐……真是不好意思,我在青鸣山身份卑微,不知道不能与罗宗师走在一路……”
这话术,怕是连凌霄这般无情无欲,冰冷寡淡之人,听了都要笑出声来……
宋之韫的话被江亦姝置若耳旁风,一个字没听进去。
她不可置信看着罗诗婴垂下的那只手,想问是否那上边还有不该残留的余温……随后,她抬眼与罗诗婴对视……
说是“对视”,不如说是“对峙”。
可是罗诗婴眼神闪烁,或是被她盯得有一丝不自在了……
“你不是说,有急事要处理?”她咬牙切齿质问自己师尊。
罗诗婴不是愚蠢至极之人,自然能够瞧得出,自家徒弟生气了……大概缘由——
她跟江亦姝爽约,却出现在“烟织青萝”上。
……
她硬着头皮回答:“嗯,事情都忙完了,便出来散散心。”
本以为此答复完美无瑕,谁知?她这徒弟竟揪着一角不放,“事情都忙完了,便牵着宋之韫一起出来散散心么?”
“……”这……原来如此。
江亦姝气的,不是罗诗婴跟她爽约,转眼即出现在了“烟织青萝”上……而是爽约后,还牵着别人一同出席。
“之韫先是来芊雪殿寻我,就一起下山了。”
“之韫”……???江亦姝怎么不知,自己师尊何时跟那姓宋的关系这般好?
另外,宋之韫无所事事来芊雪殿作甚!……还找罗诗婴,莫不是趁江亦姝不在使绊子?!
“好了,”罗诗婴总算是察觉到江亦姝的心思,右移两步,离身旁之人半臂之远,“别这样凶人家,你这眼神,就跟要把她吃了似的。”
罗诗婴一边说着,一边拉住江亦姝的手腕,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是要将两位快要一触即发的小孩隔开……
可她越说这种话,江亦姝就越不肯善罢甘休!她顿在原地,不肯动身。
眉头紧皱时,狠狠瞪着那姓宋的,像是要把她吞入腹中……
“怎么会呢?毕竟我看了你就恶.心,更何况是下肚!”说罢,她还故意犯呕姿态……
宋之韫:“……”
大骂其词的人此刻手中还握着一串冰糖青提,她攥紧外层的桑皮纸,后者俨然被捏得皱巴巴的,还好握着竹签,不是竹签上圆滚滚的青提……
否则,那表层的黄糖都融化了罢……
“小姝,是给我带的?”罗诗婴眼尖,饶是江亦姝把它藏匿在身后,也被罗诗婴瞧了去。
这串冰糖青提,真乃救场神器!
江亦姝紧握竹签,大拇指一撇,将签子“啪”一声折断了……
她的眸光回到罗诗婴身上,声音低沉,还带着几分哽咽,“拿去。”
本来双手空空,弹指间塞入一个温热的桑皮纸袋,晶莹剔透饱满光滑的冰糖青提,正正抵在罗诗婴的胸口下方。
江亦姝再次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
——三个时辰前,玉骢殿。
罗诗婴忍着心胸阵痛,与江亦姝交代完,待对方走后,晚些去了玉骢殿……
她走的后殿,没通过正门……到达时,却不见谢淮舟身影。
罗诗婴的心境深处,栀子花林盛开,绿叶掩映间,是白雪冰霜千年来所匿藏的诗篇,烂开栀子浑如雪,已熟来禽尚带花……
“我道是哪个‘窃花贼’,潜入别人后院,还不打声招呼,”远处,后殿小院中缓缓走来一人,步伐轻盈,声音温和,“敢情是阿雪啊……”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谢淮舟笑眼盈盈,邀罗诗婴进殿一叙……
……
“不知你可有听过一首民间诗歌?”谢淮舟端坐在榻上。
罗诗婴倒是觉得新奇……平日里这人除了卧着便是躺着,何时会这般规规矩矩地躺着了?……她镇定接话道:
“没有。”
谢淮舟:“……我都还没说是什么诗歌呢。”
“所以我才说没有。”罗诗婴理不直气也壮。
“粉壁朱门事甚繁,高墙大户内如山。莫言山林无休士,人若无心处处闲。”谢淮舟介入正题,他不想与那人扯太多无用道理,换了个姿势,在榻上打坐,念起口中所描述的民间诗歌。
罗诗婴自己也没闲着,给自己找了一小盘点心吃……是搁在榻前案上的绿豆糕。
冰冰凉凉,入口即化。
“这是贴近民间生活的一首诗,”谢淮舟为她介绍,“那些被粉刷一新的墙壁、漆着朱红色大门的院落,通常都是豪门巨富所居之所。在世俗人眼中,这样的高宅大院是令人羡慕和向往,但是生在富贵之家的人,他们身心并不安闲,他们每天忙于应酬各种事务,有时忙得连饭也来不及吃,觉都睡不安稳。有很多人看到有钱人高高华丽的围墙,觉得很羡慕……”
“人心是这样的。”前者话音刚落,芊雪殿主人即刻总结。
谢淮舟笑着继续道:“殊不知,在这高墙大院内,人我是非,猜疑妒忌、权势争夺、贡高我慢等心态就像层层的山峦一样阻碍着人们,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真情可言。”
心无挂碍,能够过一种朝逐野鸟去,暮伴白云归的悠闲生活。他们心中没有俗世的名利之争,不会患得患失,心境清净悠闲……
人若无心处处闲。诗中劝人不要执着于外物,不要被外境所转,不要计较是非恩怨,不要在意名闻利养,做到少欲知足,心境自然悠闲自在。这种悠闲是内心的清净无染,也许此时你自己在做各种事务,身体是忙碌的,但心境却是宁静愉快的。
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铁牛不怕狮子吼,恰是木人见花鸟。
木人本体自无情,花鸟逢人亦不惊。心境如如只个是,何虑菩提道不成。
……
“是非功名都如梦幻泡影,纵然你在人我是非中取胜,你除了对别人造成伤害之外,对自己没有一点益处。其实,是非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当你面对是非时,如果对之置之不理,这些是非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诗婴自然也看透了这一点,她不禁感慨,遥望殿外树稍枝头,山踯躅啼叫……
谢淮舟向她摊手,示意罗诗婴也给自己一块儿绿豆糕。面前乍然显现一物,是罗诗婴抵在他身前的瓷盘……
他拾起一块,黄绿色的小糕点缺了一角,正在谢淮舟的嘴里,嚼得悉碎,咽下喉去,他疑惑道:“是呀芊雪,你分明深知这一点,却还在原地打转……”
青山几度变黄山,世事纷飞总不干。眼内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
……
“那便让‘它’顺其自然,时候到了,自然就突破‘无心’的境界了。你之所以常觉心悸,是缘故你心中还有执念。”
“放下她。”
谢淮舟最后几句“箴言话”在罗诗婴耳边萦绕,久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过届时,若是在不行,还是靠外物辅助罢。”
山羊蹄。
“无心”,逍遥天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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