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宋爻一手按住身下老人的肩膀,一手钳住对方干瘦的手腕,将对方死死按在地上。
黑暗中他的神色仍有些恍惚,语气却严肃干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老道士索性不挣扎了,摊开手脚躺在地上,笑着回道:“我就一个算命谋生的臭道士,开门做生意还白白送了你一卦!小伙子真不记人点好的!”
“再有,‘引’?分明是你们尾随我好吧。”说着他哼哼唧唧起来,“都说男孩子出门要保护好自己,没想到这年头老头出门都要遭殃,真是世风……”
“好好说话!”一旁的朱骁蹲下,轻轻揪了揪老道士的山羊胡。
“唉唉唉,年轻人,这就不礼貌了啊!住,住手!”老道士唯一自由的那只手挣扎而出,一巴掌拍开朱骁的手,抓住宋爻的胳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没能成功。
“说说说!别说这是哪,我老家在哪我都告诉你们好不好!”
宋爻加大了下压力度:“说重点!”
“欸!啧!人心有念,念生欲,欲生执,执生孽。我们在某处孽里。”
“啊?”朱骁满脸不敢置信,“你是觉得我们好骗是吗?”
老道士抬了下巴:“实话实说,爱信不信。”
宋爻沉默了片刻,松了手上的力度:“怎么出去?”
“啊?”老道士支楞起脖颈来,山羊胡尖在胸前打了个弯,他探究地歪了歪脑袋,“接受能力这么强吗?”
“快说!”朱骁凹出一脸凶恶,亮出自己的无情拔胡掌。
老道士举双掌投降。
“带我们出去。”宋爻目光冷厉,掐住老道士的脖颈,一副对方不答应就立刻把他就地正法的架势,“不要再耍花样了。”
“必须的,必须的。”老道士服软地在宋爻的手腕上拍了拍,“起来说,起来说。”
黑暗中,三人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是因为我撕了那张画吗?”宋爻仍抓着老道士的手腕,生怕他趁机跑了。
“黑不溜秋的,跑不了。”老道士嘀咕着甩开了宋爻的手,吊着嗓子回道,“是因为你撕了画吗?”
他哈哈干笑了两声,在黑暗中那眯着的小眼睛直直看向宋爻。
“是,也不是。”
***
一小时前。
“白龙山,白径似龙躯,盘山而上,白岩作龙首,悬于山顶。”朱骁的红发在阳光下格外夺目,“可喜可贺,我们已经走到螺旋线三分之二左右的位置了,大概是…白龙前肢的胳肢窝。”
他双手插兜,将卫衣往前拉了拉,没等到回应,转身看向身后。
宋爻正站在一片斑驳的竹影中,深褐色的头发在阳光照耀下和他浅棕色的双眸相互照应起来,白皙的脸颊上有一层薄汗,无框眼镜架在高耸的鼻梁上,竹叶的青影落在他的肩头,晕染了白色登山服,与颈上红绳吊着的白玉扣一同入了画意。
本该是一副清冷柔弱的美人像,只是此刻,美人眉梢轻挑,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哥,就要到山顶了,在想什么呢?”朱骁跳到他身边,一条胳膊大咧咧搭了上去,“是不是平时不锻炼,体力跟不上了~”
宋爻皱着眉望向山顶,欲言又止:“没……”
“哦呦…………”前方的人群中传来起哄声,淹没了宋爻的声音。
朱骁的注意力立即被人群吸引了过去。
“走走走走走,看热闹去!”朱骁圈着宋爻往前走,“哥,出来玩就别多想了,让你那勤劳的脑子放个假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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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亭前围满了登山客。
铜钱声响,一个幸灾乐祸的苍老声音徐徐传来:
“大家伙瞧瞧,我就说的红鸾星将陨,血光之灾难逃吧!山上的福地你们怕是去不了了,不如早点下山去吧!”
“臭道士你胡说什么!”
宋爻听到亭子里传来一声男人的怒吼,随后人群散动,看客们让出了一条道,一位卷发中年妇女一手揪着一个啤酒肚圆脑袋的男人的耳朵,一手拽着一苗条女人的头发,横冲直撞地从亭子里走出来。
“你都敢带三儿来算命你还不让人师傅说你那无耻破落命了!你可真行啊!胡汉山!”
中年妇女揪高了二人的耳朵,惹得二人纷纷哀嚎不止。
三人跟个变异的连体婴儿一样变扭地往山下走去,路上的登山客都自觉地让道,无一人敢拦。
“诶呦,这种人哦,怪不得呢!”角落里矫健的大爷好事地补上一嘴。
“是嘛,是嘛,大家看看,看看!”老道士顺势抬高气氛,“好好好,大家伙都来看看!”
不出三句,图穷匕见:“下一个,是谁啊~”
宋爻回过头去,正好穿过人群的豁口和坐在石桌后的老道士对上眼。
老道士瘦骨嶙峋,一身道袍看起来空荡荡的,脸上许多褶皱、老人斑,还有一缕雪白的山羊胡,像是随时都能驾鹤西去,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有一副墨镜突兀地架在那百年的鼻骨之上,坏了这唬人的气势。
余光又瞥见一面架着的小黑板,上面写着“大师算命,一百一次”。
“来迟了。”朱骁看着远去的三人感慨道,“主角离场了,看着挺热闹的,可惜了。”
“不迟。”宋爻拉着朱骁往里走。
宋爻在老道士对面坐下,眼前人的身影逐渐与脑海中一个朦胧的身影重合。
他欺身向前,语气认真地问道:“老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唔?”老道士挑眉,向后坐直了,“小友…见过我?”
“嗯,可能是在梦里。”宋爻浅棕色的双眸平静清澈带着几分探究,脖子前的白玉扣被红绳牵着荡了荡。
朱骁闻言大吃一惊,瞪着眼睛警惕地站到宋爻身后。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掐紧了宋爻的肩膀。
“哦呦,好玉!怎么有裂?”老道士上手去抓那空中的玉,被宋爻反掌拍开。
他自嘲一笑,故意作怪地回答道:“小伙子,这话可不兴对我这个老头子说。”
宋爻皱眉盯着那副墨镜,片刻后松了眉头向后挺身拉开距离,语气淡漠:“那就是我认错人了吧。”
起身就要走。
“等等!既然有缘,”老道士喊住宋爻,“我送你一卦如何?”
宋爻沉默几秒,回身坐下:“一百?”
“送你。”
“老先生请说。”
“名字。生日。”
“宋爻,1992年3月5日。”
清风穿堂过,铜钱落石桌。
老道士的声音像是秋日的枯叶破碎作响:
“一体一魂,两处安顿,一方化作万里鹰,一方垂泪笼中雀。”
“什么意思?”宋爻垂眸思索,眼睫微颤。
“我算卦不解卦,小伙子你自己琢磨去吧。”老道士笑着收了桌上的铜钱。
腕上的红线随着他的动作在石桌上拖过,没入宽大的袖子里。
“骗子你怎么又来!”一个身着道袍的青年拿着扫帚站在人群外大吼一声,大概是山顶道观里的道士,被亭子这聚集的人群吸引了过来。
人群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
“大家别信他!他根本不是我们这的道士!来我们这骗人好几次了!”青年道士绰起扫帚向亭内奔来,一手撩起道袍往裤子口袋里摸东西,“我要打110了哦我告诉你!”
道士拍了拍宋爻的肩膀,一下抓起衣角,翻身从石亭靠山侧跃下,落在碎石地上,大跨三步,抓起价格立牌夹在腋下,道袍翻飞,向山下飞奔而去。
近百岁老汉,下山似飞猴,令众装备齐全的登山客叹为观止。
宋爻:……
“咳咳。”朱骁在身后微弱出声,假装无事发生,“哥,快到山顶了呢,我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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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步就到了道观门口。
刷了黄漆的道观矮墙上挂着一醒目的红底白字的横幅:
“相信科学,反对迷信。”
朱骁激动地摇了摇宋爻的胳膊:“哥!这,肯定是个好观!”
宋爻:……
白龙观是个小道观,受地形条件限制,别说前庭没几个香炉,就是前庭都几乎没有。
宋爻跟着朱骁进入院内没几步又过了观门。
从外往里看去,白龙观的大殿很像一处洞府,石门上刻了观名,上了红漆,里头红烛映着金像,烟香袅袅。
一进入观内,浓烈的香烛味扑面而来。
观顶开了一道天然的口子,阳光自岩缝垂直倾泻而下。
洞内空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两侧全是插满红烛的烛架。
正中为一金像,像前放置木桌和拜垫。
神像的背后是一个二层小楼,深褐色的漆,雪白的墙,全部嵌进山体里,作为管理人员的宿舍和相关文物的展示间。
香客来来往往,细白的烟丝随着人愿在金像周围织出一张缥缈的网。
宋爻站在网心,作为两手空空的过客,神色淡然地抬头仰视,直直望进金像那高不可攀的慈悲眸色之中。
金像姿态似观音,但怀中不抱净瓶,乍一看似婴儿,细看又不是,只是一片荷叶卷着一支荷花。
宋爻低头看向金像足前立着的石碑。
这里供的不是什么天尊帝君。黑色石牌上用金字刻着祂的名号,白龙山圣母,一个地方神仙罢了。
二人停顿片刻接着往里走,大殿右侧到头有一个小门,出了门就是顺着岩石盘旋而上的石阶,上了石阶到头才算是真正爬到山顶了。
山顶是一个小院子,正中是一个小池子,池子里长满了荷叶却不见荷花。池子两侧各一小香炉,里面燃着香。轴线上到头是一个白色的龙头,应该是由一整块的白岩雕刻而成,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挺高的。”宋爻和朱骁并排站在围栏前,眼前是起伏的群山与飘渺的云烟。
“哥,你早该这样出来走走了 ,一天天的宅在公司里,蘑菇都不爱往你脑袋上长。”朱骁笑着打趣,却突然看到围栏外的山岩上攀着一个人。
好巧不巧,正是那个老道士。
老道士在岩壁上蹬了几下,向上抓到了栏杆,一个上翻越过栏杆,平平稳稳落到平地上,也不见喘气,就往楼梯口走。
“他是人类吗?”朱骁偏头靠向宋爻,幽幽说道,“哥,这人不会是气急败坏了偷溜进来搞破坏吧。”
宋爻和朱骁默契地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老道士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小楼二层的一个房间里,这是一间展示符文贴画的房间,墙上、展柜里都是些老文物。
宋爻刚要出声质问,视线不自觉地被正对面墙上正中挂着的一幅如门神彩画一般的画捕获。
他慢慢向画走去。
“哥!”朱骁拽住宋爻的胳膊阻止他向前。
老道士闻声转过身来,笑着说道:“你们也来看画吗?”
朱骁横了老道士一眼。
宋爻没有回复任何人,坚持走到画前,伸手去触碰画上的圣母像,黄色宣纸的触感跃然指尖之上时,宋爻打了个激灵,惊讶地意识到这幅画竟然没被玻璃框住。
“你看出来了?这画有两层。”老道士眯着眼睛立在一旁。
宋爻顺着老道士的目光看到画纸右下角露出一截红色,就像是下面还有一层红色的画纸。
老道士好似调侃道:“你要不揭开看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失的智,宋爻把手伸向了文物,一下子把那黄纸完完整整地撕了下来。黄纸底下是红纸,上面的画和黄纸上几乎一模一样…
不,红纸上的圣母没画脸。
来不及诧异,宋爻呆呆地看着手上的黄纸化作点点金光消失不见。
“你真撕啊。”老道士的声音中也有一丝震惊。
宋爻茫然地抬头:“我……”
话未出口,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恍惚间宋爻伸手去抓身旁的老道士,被道袍带了一下,反将对方扑倒在地。
“这下好了,一时半会儿的出不去了。”老道士的脑袋砰的一声磕到地上以表认同。
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将众人裹挟。
宋爻压着老道士缓缓抬起头: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
老道士的声音嘶哑又渺远,好像在回答宋爻的质问:
“是它在引诱你。嗯…让我想想。在它的引诱下你揭开了故事的封条,这该算是谁的过错呢?”
“你?不对不对。我?不对不对。它吧!”老道士看向宋爻,笑着得出结论,“你和我,运气都很不好呢。”
主线副本
关于封面:作者俺研究了一晚上怎么约封面,没整明白也没找到喜欢的。自己画了一个,ennn不会画画,感觉有点抽象。先用着先吧,有生之年也许会换个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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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日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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