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莫道缘(六)

秦王府中。

晏临渊顶着青雀惶恐的眼神将孟鱼轻放在软榻上,一众侍从颇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独留他们二人。

软榻上女子青丝披散,精致的妆容也晕染得差不多了,花在脸上却不显滑稽,不过是美得随性了些。

目光下移……

晏临渊眸光一暗。

目光上移,晏临渊深吸一口气,挪开视线,不轻不重道了一句:“装够了就起身。”

没有动静。

晏临渊长眉微蹙,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抬起,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最后落在粉嫩白皙的脸颊上。

很软。

手感极好的触感让晏临渊不由用指腹多戳了两下。

“已经回府了,本王也替你出了头,还要装睡么?”

不知是他的动作还是语言惹恼了孟鱼,孟鱼皱皱眉头,无意识地拍拍他的手。

“走……走开,蚊子……”

……这是拿他当蚊子了?

打在手上的力道并不重,孟鱼迷迷糊糊偏过脸,满脑袋叮铃哐啷。

晏临渊难得大发善心,帮着将她脑袋上的珠玉一根根拆了下来,嘴里嘀咕:“倒是炫耀。”

自遇到孟鱼后的这些日子,晏临渊不可否认地做了许多往常他不会做的事情。

无论是给她赎身,替她出头,还是眼下……为她取下发簪。

万事总要有个缘由的。

晏临渊看着那张睡梦中的脸,压抑的心思终于在浓稠的夜幕中翻涌出来。

“真像啊。”他喃喃,“阿霜。”

……

次日孟鱼晨起,宿醉引发的头疼叫她干脆想回笼再睡一会。

她按着额角,满脑子只剩一句话:那到底是哪儿弄来的破酒。

还有晏临渊。

孟鱼睁开眼望着床幔,回忆着从宫中醉晕过去前最后的怀抱。

抬手,指尖触碰到昨夜被晏临渊揉搓的位置。

他不会爱上她了吧?

念头刚一出来就被孟鱼自己否决,甚至有点想笑。

她好自恋啊。

如果晏临渊这种人真能这么轻易爱上她,那也不会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从床榻上起身,孟鱼走向床边的梳妆柜,铜镜中映出那张……没卸妆的脸庞。

……晏临渊。

记住你了。

虽说以色事人不得几时好,但她十七岁的年纪,还是有些珍惜自己的容色的。

脑袋回过神,平白想起他昨夜的喃喃,孟鱼眼睛微眯,一边吩咐青雀打水洗面,一边坐在梳妆台前。

阿霜……

大概是他哪个白月光吧。

孟鱼如是想。

她不是故意装睡,实在是那人声音低沉到有些情动,她那时睁眼肯定破坏氛围,两方尴尬。

晏临渊要是恼羞成怒砍了她,实在得不偿失。

再加上孟鱼当时头脑昏沉,半睡半醒,也实在没力气睁眼阻止他。

但如今清醒了再细究此事,孟鱼心底实则是欢喜的。

知道了他对她不大一样的缘由,知道了晏临渊的这一点小秘密,对她总有益处,并再一次真心实意地感谢了她这张面容。

若能再打探到这阿霜是谁就好了。

投其所好,即使不能取代她的位置,也能为她现在博得几分好处。

正想着,门外传来动静。

“晏七,你怎么来了?”

“孟姑娘宿醉,王爷命我来送解酒汤,问问情况。”

孟鱼眼前一亮。

这知晓“阿霜”的人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这秦王府旺她,每次都瞌睡来了送枕头。

就是这解酒汤送得也太迟了……

枕头来了头也疼啊。

“孟姑娘。”

门外传来晏七的轻唤,随着门打开进来的却是青雀。

“孟姑娘,晏七来送解酒汤了。”青雀端着洗脸水盆打开门,就见孟鱼已端坐在梳妆台前,青丝披散,衣袍微松,一副刚醒的模样。

好在衣衫还算整齐,但她还是多问了一句:“要请他进来吗?”

孟鱼忙理了理衣衫,又示意青雀把洗脸水端来,自己好好净了净面:“叫他进来吧。”

方才蓬头垢面的样子可别把小帅哥吓坏了。

晏七一进屋,先将醒酒汤放在一旁桌子上,目光极快扫过孟鱼,确认她并无什么异常,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眸道:“王爷关心姑娘身体,特意嘱咐我等姑娘醒了送醒酒汤来。姑娘感觉如何?”

孟鱼眼珠子一转:“不大好。”

晏七怔住,下意识抬眼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关切:“哪里不好?可否要请大夫?”

“浑身酸疼,头晕脑胀。”孟鱼端起醒酒汤,看着汤中自己的倒影,很豪放地一饮而尽,“恐怕大夫看不好。”

“那……请宫中大夫给姑娘看看?”晏七问。

孟鱼将碗中喝尽后,反问晏七:“王爷回来了吗?”

“还未下朝。”

好机会。

就是要趁着当事人不在的时候打探消息。

孟鱼支走青雀:“青雀,你去看看小厨房还剩些什么,我饿了。”

“好,那姑娘等奴回来。”

晏七见青雀走了,孤男寡女不好共处一室,又是晏临渊的属下与侍妾。

晏七便道:“属下也先回去了。”

“等等!”孟鱼拦住他。

四下无人,情急之下她猛地将门一按,反将晏七困在自己与门中间。

晏七顿时面无表情,身体却有些僵直,语气也冷淡不少:“你要做什么。”

“我问你。”孟鱼抬眼,对上那张冷峻但并不如晏临渊般锋利、细看还有些乖巧的面孔,“你跟了王爷多久?”

晏七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后背抵上门,手掌轻按在腰间佩剑上:“自幼跟随,死生不弃。”

也就是说,若孟鱼胆敢再上前一步轻薄他——他就要“清君侧”了。

孟鱼眼下更亮:“那你一定知道王爷许多事吧?”

“你究竟想问什么。”晏七有些不解。

孟鱼扭捏地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帕子,在手中拧来拧去,双颊绯红:

“哎哟,肯定就是……那种事呀?”

“那种?”

晏七微顿,突然想到什么,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冷脸低呵:“下流!”

她吗?

她下流?

孟鱼被他的反应整得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是误会了什么,豆大的泪珠顺势“啪”落在晏七手背上,干脆道:

“我在这后宅如履薄冰,不过是想问王爷之前可否对什么女子倾心过,可投其所好一二。若你要这般说我,我……我也无话可说。”

“?”晏七脸色涨红,“你当真只是想问这个?”

“自然。”孟鱼含着泪的大眼睛写满无辜,“不然还能是是什么。”

晏七无言:“那你方才这个那个的,直说便是。”

害得他以为……

“万一你觉得我趋炎附势在这方面动脑筋怎么办?”孟鱼歪头,语气理所当然。

晏七更觉得奇怪:“你是大人后宅的人,自然要为大人动脑筋。”

这是什么问题。

孟鱼一乐。

冷脸小帅哥还是个脑袋清明的小好人。

“那好吧,我想问王爷有没有什么暗恋许久求而不得的人。”孟鱼咧嘴笑。

晏七想了想,一本正经答道:“不告诉你。”

“?”孟鱼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方才还说我是王爷内宅的人,要在王爷身上上心的。”

“因为我是王爷身边的人,只忠于王爷。”晏七提醒道,“这次念你初犯,我不告诉王爷,下次不许了。”

“……”孟鱼心里啐了一口,“那我自己去问王爷。”

虽然万事不得操之过急。

但偶尔急一下又怎么了,趁着酒后不发疯还待何时。

说罢竟真的直接朝着书房走去,作势要在那儿等他。

“孟姑娘,王爷书房重地,不可擅入。”晏七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却不敢真碰孟鱼。

孟鱼便仗着他这般有所顾忌,提着裙摆就往书房走:“我又看不懂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让开。”

“不让。”

“让开。”

“不让。”

“吵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鱼猛地回头,回头瞬间又是一滴泪擦着脸颊而过,看得晏七都惊讶一瞬。

原来这女人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

要说晏临渊也真是公务繁忙,每每在书房蹲他都能蹲个正着。

只是他今天回来脸色看着属实不好,脸上写满了别人欠他钱的表情,倒是看得孟鱼心底又一沉,开始犹豫是不是要选在今天装疯卖傻触他的眉头。

可惜箭在弦上。

孟鱼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扑进晏临渊怀里:“王爷!”

晏临渊皱眉,不着痕迹地往侧边一躲,叫她险些摔个正着。

“晏七,不是叫你给她端醒酒汤?”

“回禀大人,端了。”晏临渊一回来,晏七立马像找到主心骨般端端正正站在那儿。

闻言晏临渊瞥了满脸可怜的孟鱼一眼:“那怎么还醉着。”

“因为我喝太多了,浑身酸疼,头晕脑胀。”孟鱼顺势接话,抬手去拉晏临渊的袖子,“王爷,晏七欺负我。”

“我没有。”晏七忙辩解道,一副有口难辩的表情。

晏七是什么人晏临渊还不知道么,他当然不会觉得真是晏七欺负了孟鱼。

“酒醒了就少装疯。”说罢他阔步向前,刚走到书房门口,似又想起什么,“酒量不好就少喝,不许进来。”

“我酒量还可以的!”孟鱼不服气。

小看谁呢,她可是从摘月坊出来的。

晏临渊想起昨日在怀里睡得安静的人,不知为何,心底的郁气稍稍散了些,目光重新落在孟鱼身上。

酒量不行,好在酒品还可以。

“这么硬气,就不要大庭广众醉晕。”

孟鱼噎住。

“晏七,随我进来。”

“是。”

眼看到手的晏临渊要飞进书房,孟鱼哪肯,上前拉住他的袖摆。

哪怕问不出那个“阿霜”也罢。

只要亲近一分,她就多一分机会。

袖摆被人轻轻柔柔地拽住,晏临渊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孟鱼:“还有事?”

“等你忙完,我能找你吗?”孟鱼说这话时眼里含着期待,却细细观察着晏临渊神情的变化。

他会在瞥见哪一处的时候,觉得她最像那个阿霜呢?

晏临渊神色却无波无澜:“那你等着。”

说罢就拉过袖摆,同晏七进了书房。

孟鱼坐在门口,真要等晏临渊,又听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欣喜回头,以为这么快就谈完了,就听门吱呀一声打开,晏七走了出来。

“王爷喊你回自己屋里等。”

“……哦。”

目送着孟鱼走远,晏七关上门,重新回到晏临渊身边。

方才小插曲带来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

虽然被孟鱼戏耍了几句,但晏七不得不承认,有她在的时候总觉得空气都松快许多。

联想到她今日问自己的问题,晏七不由偷偷打量晏临渊。

大人曾有过什么心上人,他应当是知道的。

但那位……他始终觉得不算。

他从小跟随晏临渊,虽不敢多加揣测,隐隐却暗自觉得——如果大人对孟姑娘有什么不一般,那一定不是因为“那位”。

“在想什么?”

晏临渊声音沉沉一下就将晏七的思绪拽了回来。

“近日孟姑娘对大人很上心。”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晏七还是愿意帮孟鱼一把。

更何况他实话实说,也没有骗王爷。

“……”晏临渊揉了揉眉间,“晏七,你最近有些多事。”

“属下知错。”晏七忙低下头。

“罢了。”想到孟鱼那副样子,晏七年纪小,被影响实在是人之常情,“谈论正事罢。”

“甄奇芮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回禀王爷。”晏七恭敬道,“探子来报,说庆国公前些日子与吏部侍郎走动颇为频繁,没几日,甄大人的名字便被换了下来。”

“属下推测……庆国公应当是听到了风声,这才突然有了动作。”

晏临渊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这庆国公大名薛重山,祖上与皇室沾亲带故,挣出了国公府的名声,本到他祖父那一辈就败得差不多了,却又凭着当年太后上位时第一批出手提供了帮助,自此有了从龙之功。

许是那种挽家族之将倾的感觉给薛重山此人无比的自信,他并不是个安分的。

仗着当年从龙之功扶摇直上后,薛重山向来目中无人,手底下腌臜事已经数不胜数。

渐渐地,连晏临渊这么个“小辈”他也不大放在眼里。

哪怕他手段雷霆,哪怕他有是先帝钦点辅佐幼帝的人选,庆国公等一众站队太后的老臣依旧看不上他。

毕竟年轻。

毕竟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

毕竟,不是纯正的中原人。

晏太后在位,薛重山又将那些事事情做得隐蔽,众人敢怒不敢言,明面上晏临渊也不好动他。

可背地里,晏临渊确实已经着手调查有关薛重山的经年旧案。

想要那帮老东西低头,还是得先杀一只鸡。

然而薛重山那边显然也收到了消息。

前些日子吏部有个位置空缺,晏临渊早早属意一位名叫甄奇芮的新科进士去历练历练。

甄奇芮年轻,能力不错,缺些锻炼。

这样的位置正好。

因他本身就是新科进士,又是个不高的官职,调派过去合情合理,晏临渊就没有多打招呼。

结果却不想被薛重山的人截胡。

截胡便也罢了。

若是提前知晓晏临渊的意图再进行槽子,这便是挑衅。

敢招惹晏临渊,无非是知道他最近暗中在调查薛重山在做的事情,想借机敲打他一番。

细细想来,晏临渊有些想笑。

“大人。”晏七犹豫开口,“此事……可要知会太后娘娘一声?”

“不必。”晏临渊食指微屈,轻点桌沿,“日后要忤逆母亲的事多了去了,让她早些习惯吧。”

思着片刻,晏临渊起身道:“备车,该去拜访一下许大人了。”

-

如孟鱼所料,错过那次后,她再也没机会旁敲侧击晏临渊白月光的事情。

因为她没再和晏临渊有机会说上话。

他总是风尘仆仆、早出晚归,每日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但每日回来时,脸上并不见疲惫。

而是……兴奋。

晏临渊总是一副信手拈来万事皆在他掌中的感觉,于是这几日虽然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还是被孟鱼嗅到几分斗志昂扬的味道。

是什么能让他这么兴奋呢?

或许,是一个很强劲的敌人。

晏临渊的战场是朝堂。

即使身居高位,也有无数人想看他遭殃,看他跌入深渊。

孟鱼想,待日后她调查清楚母亲当年的真相,有朝一日,大概也会同晏临渊站上同一个战场。

那个时候,他们会是敌人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的战场并不在那儿,而是……

“孟姐姐!”

许见暖坐下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原本眼前茶楼素淡的颜色一下被一抹桃红夺去全部光彩。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弯着漂亮的眼睛,说不出的开心:“可算把你约出来了。”

这是许见暖第三次约她。

孟鱼不想晏临渊觉得她逾矩,前两次都推了见面,第三次才托晏七过问晏临渊,得到了允准的消息才应下。

想起晏七传话时说,“大人让这点小事以后不必烦他”,孟鱼不由心下一动。

这是不限制她自由的意思?

“抱歉,毕竟你是闺阁小姐,妾不过是个妾室,所以才……”孟鱼解释道。

许见暖微微撅嘴,道:“哪有这么多规矩,是我约孟姐姐出来玩的,孟姐姐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吗。”

说罢从善如流地对着店小二点了好几道菜,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

孟鱼好奇问道:“你同你爹娘说了吗?你要见谁,他们没有意见?”

“有啊。”许见暖一脸无所谓,“可你是我的朋友,要他们有意见有什么用呢。”

孟鱼被她逗笑:“你看着年岁不大,却怎么尽是一副小大人的口气。”

说到这里,许见暖得意地扬起下巴:“我阿爹阿娘就我一个孩子,自幼就带我去各种地方,看多听多了自然就懂啦。”

“比如……比如……”许见暖歪着脑袋想了想,“比如清乐,你觉得她怎么样?”

提及清乐郡主,春日宴上被太后罚过以后,孟鱼就没见过她了。

“我不喜欢她。”孟鱼坦言,“几番针对,娇纵任性,我对她没什么好感。”

这番回答并不出许见暖意外,她咬着水晶虾,等待孟鱼的下文。

果然,孟鱼道:“但单论这个人来说,并不算坏人。”

在摘月坊那种地方长大,孟鱼比谁都清楚,这样嚣张跋扈将喜恶都写在脸上的人,并不算最难缠。

哪怕清乐郡主几次三番针对孟鱼,最过分那次也是叫她喝酒,想看她知难而退,但并不是真敢惹出人命的性格。

那日哪怕太后不出面,孟鱼也敢断定这三十六杯酒进不了她的肚子。

许见暖吃完虾,看着孟鱼的眼神满意几分:“不错嘛,我就知道和孟姐姐投缘。”

“那孟姐姐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呀?”

孟鱼想了想:“嚣张跋扈。”

“嗯?”许见暖有些意外,“这不是与清乐郡主相似吗。”

“嚣张跋扈,且……”孟鱼笑了笑,“目无王法,搬弄是非,草菅人命的。”

许见暖好奇道:“比如呢?”

孟鱼不语,二人说话的间隙只听隔壁包厢的议论声渐渐大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格外刺耳。

“晏临渊算个什么东西!”

孟鱼挑眉,许见暖闻言也睁大眼睛,目光不停往孟鱼身上瞟。

她用手指蘸水,轻轻在桌面上写下:你夫君。

孟鱼自然看到了,亦写下:好大胆。

两个人手指描画的时候,隔壁男人的议论也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不就是靠他娘是太后搞了个王爷的名头吗,那太后上位不也有我家的助力?他算个什么东西。”

“哼,有北羌血统的杂种罢了,有爹生没爹养的东西,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迟早绝嗣的命。”

“等我爹把他搞下去了,我一定要让晏临渊给我做狗!”

许见暖耳朵一动,写下三个字:薛继吾。

孟鱼想了想:谁?

这个“谁”显然是让许见暖为之小小一惊,她睁大眼,刚想怎么解释,孟鱼忽然低声道:

“算了。”

“啊?”

在许见暖震惊的目光里,孟鱼左手拎着茶壶右手拿着茶杯,侧身打开了包间的门。

许见暖吓了一跳,忙追上去。

孟鱼却是神志坚定步伐稳健地朝隔壁包厢走去,对着紧闭的木门狠狠就是一脚。

门被踢开时,那句“野种”还没被咽回肚子,所以孟鱼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个叫作薛继吾的人。

男人穿了身没什么品味的深紫锦衣,坐在人群正中间,双颊陀红,一看就喝了不少酒。

至于其余几人在孟鱼眼中面容不详的,她懒得管。

孟鱼端起茶杯,朝着男人的脸就撒了过去。

其实茶不算太烫,但薛继吾还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薛继吾恼羞成怒:“口口口,哪来的口口口!”

孟鱼笑得张扬妩媚:“薛公子没有尿照镜子,我帮帮你。”说着她提起裙摆,抬脚就站上餐桌,举起茶壶手腕倾斜。

许见暖来的时候,就见孟鱼单手叉腰站在餐桌上,左脚踩红烧鸡右脚踩清蒸鱼,两只手高举着茶壶,橙黄色液体以一种精妙的弧度倾泄而下,稳稳浇在薛继吾头上,顺着他的脸颊流满整件衣服。

“方才骂人杂种不是骂得很欢么,怎么不说话了。”孟鱼笑容灿烂,“你爹娘没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的话,我教你。”

其他人都惊得大气不敢出,直到一壶茶倒完,才有人认出她:

“这、这不是摘月坊的孟鱼么!”

孟鱼之前在这群花花子弟中算得上出名,再加上晏临渊为她赎身的事情,在场人立即反应过来。

这是在为晏临渊鸣不平呢。

被一个舞姬出身的女人这般羞辱,薛继吾高高在上的尊严刺激得他拔地而起,撸起袖子大骂道:“口口,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许见暖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局势要乱起来,第一反应是找人来帮忙救救孟鱼。

正当她慌不择路时,一道声音犹如天降:

“我看谁敢动她。”

薛继吾一手已经要朝孟鱼头发抓去,双目猩红地往门外看,结果顿时像被浇了个透心凉,连酒都醒了七分。

“江寂书,你怎么在这!”

“来喝茶啊,不然呢。”

江寂书大摇大摆地走进包间,见没人给他让道,忍不住“啧”了一声,用脚踢了踢离他最近的两个人:“让让。”

那两个人如梦初醒地让出一条道,江寂书便走到桌前,朝孟鱼伸出一只手:“孟姑娘。”

孟鱼将手轻轻搭上去,借力从餐桌上跳了下来:“我们见过吗?”

“见过,当然见过。”江寂书的手微微收力,将孟鱼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孟鱼与薛继吾他们的距离,“只不过每次都是我见到你,你却没注意到我。”

“我叫江寂书。”江寂书说罢,对着薛继吾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与你夫君晏临渊,有些交情。”

薛继吾此时背后冷汗直流,只后悔今日自己来茶馆喝哪门子的酒,方才的污言秽语不停地在他脑中闪过。

薛重山和晏临渊斗法,不代表他薛继吾就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编排晏临渊。

被听见也就罢了,没有银子和拳头解决不了的,这两样庆国公府都不缺。

但怎么偏偏被江寂书听到了!

“薛大公子还有什么话说吗?”江寂书挑眉,“譬如,误会、污蔑,事有隐情?”

“江、江大公子,听我解释!”

“算了,没兴趣。解释给你爹听去吧。”江寂书朝孟鱼和许见暖偏了偏头,“还玩吗,不玩回去了。”

孟鱼看了许见暖一眼,摇摇头:“回去吧,我也有事要找王爷。”

什么事不言而喻。

三人走远以后,不知谁尖叫一声,一股骚臭蔓延在包间。

薛继吾低下头,潮湿一片

“江寂书!你好会耍帅啊,教教我教教我。”许见暖跟在江寂书身后,满眼亮晶晶,看着是真的很想学。

江寂书撇撇嘴:“谁耍帅,小爷我本来就帅。”

“但我有些好奇。”江寂书挑眉看向孟鱼,“那可是薛继吾,薛重山最宝贝的嫡长子,你胆子好大。”

“……我不认识他。”孟鱼实话道。

想起桌上那个“谁”字,许见暖附和:“她真的不认识。”

江寂书颇为意外:“不认识就敢去泼人茶水,不怕他揍你?”

其实孟鱼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

只觉得无论真假,晏临渊都不该被那么说。

他分明有一双很漂亮的蓝色眼睛。

以及……父母旧事,又为何要成为他身上的枷锁。

话在嘴边,孟鱼玩笑道:“总不能听着自家夫君挨骂无动于衷吧?被他知道,休了我怎么办。”

“那你不怕他不买你这个人情?”江寂书轻笑一声,好奇地观察孟鱼的表情。

孟鱼摇头:“我其实巴不得那些人打我一顿。”

“为什么?”问话的是许见暖。

她长那么大只被爹娘打过一次,很疼很疼,她最怕痛了。

若是那个包厢里的人打孟鱼肯定更疼,孟鱼这样瘦弱,哪里受得住呢。

孟鱼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笑吟吟道:“那蠢货既然说他父亲要搞王爷,无论他父亲是谁,他对我动手,王爷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为我讨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便是师出有名、先发制人的理由。

“你倒是为临渊考虑。”江寂书打量着身侧女子,又问,“你很爱他?”

“自然。”孟鱼笑道,“王爷救我于水火中,王爷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江寂书笑了声,没再明说。

倒是许见暖,平日里小大人一般的人一接触情爱变成了好奇宝宝,在孟鱼和江寂书之间窜来窜去:

“什么你爱我我爱你呀,谁爱谁啊?孟姐姐别卖关子嘛。”

江寂书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小厮牵来车,三人一并坐了上去,先送许见暖回府。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喝茶?”江寂书终于问出自己心里意外的点。

许见暖眼睛亮亮地举起手:“因为我和孟姐姐一见如故,我觉得她好像好像我姐姐哦。”

闻言,江寂书眯眼打量一番两个人。

孟鱼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许见暖虽好看却还未张开,只从眉眼而言两人却有些相似,但不明显。

不过谁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江寂书没有将这份“一见如故”戳破,而是叮嘱许见暖:

“回去见到许大人可得那今天的事情好好说说。”

“嗯?”许见暖歪头,“和孟姐姐一起玩的事情吗?”

“是你孟姐姐拳打薛继吾的事情。”

孟鱼问:“这种事情不告诉阿暖父母会好些吧,平白让人担心。”

江寂书却故作高深地摇摇头,反问孟鱼:“你愿意帮帮临渊吗?”

孟鱼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关子,但依然答:“这是自然,他是我夫君嘛。”

“既如此,你就让阿暖回去说,最好添油加醋的说。”

江寂书半倚在马车车窗看着外头人来人往,余光却落在孟鱼的脸上,暗笑道:

“对临渊很有帮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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