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乍见欢(四)

“小、小、小……”

小叔三个字绕在晏鹤鸣嘴边,却因恐惧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还是酒楼吗?

这分明是地狱!

晏七叩住晏鹤鸣的手微微使劲,只听晏鹤鸣不受控制地“呃”了一声,就将他整个人轻松拎了起来。

撇开他脑袋后仰双腿发软,脚没法支撑在地面外,看上去就如普通人站着一般。

“三少爷,您身体抱恙,在下这就送您回府。”晏七恭敬且面无表情地说道,就这般拎着要将人请出去。

晏七往门口迈了一步。

没迈动。

他迟疑地更用力往前走一步,裤腿极轻地撕拉一声,竟有要下滑的迹象。

晏七登时不敢动了,缓缓垂眼。

就见孟鱼抬起那张虽狼狈但依旧精致的漂亮脸蛋,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她不知是何时爬到他脚边的,趁他发愣地功夫手脚并用,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环抱住他的腿。

“姑娘何事……?”

晏七问完颇为无错地看着晏临渊。

就见他家王爷亦瞥着地上的小娘子,眉间微蹙,眸光沉沉。

显然是不耐烦了。

因是晋国公府的家事,方才围观的人早被醉仙楼的掌柜颇有眼力见地请了出去。

如今大堂只剩孟鱼、晏临渊、晏七与晏鹤鸣四人。

“不能走!”

孟鱼大喊一声,语气之坚定,嗓音之洪亮。

余光却飞快瞥了眼那边正散发着难忽视地压抑气息的男人。

就在方才,不知是不是被晏鹤鸣那一脚踹通了任督二脉,踹得她灵光乍现。

孟鱼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也不是非得嫁给家世背景好的纨绔做妾这一条出路的。

嫁给家世背景好的男人的身边人不也一样吗?

更何况晏临渊的身家可不是一般好,眼前男人作为他的心腹身价更是水涨船高。

这般想着,便是腰痛也顾不得背疼也顾不得,爬也要爬到晏七脚边,死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新机会。

晏七从未见过这种架势,一张脸涨得通红:“姑娘,您……”

孟鱼两眼一眨,挤出两滴清泪便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若非您及时出手,小女恐怕今日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没这么想!”晏鹤鸣保持着半仰头的姿势,听到孟鱼的话连忙辩解。

孟鱼才不管他:“小女出身卑贱,救命之恩,自知无以为报。”

“喂,我说了没要你的命!”

“唯有以身相许……”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夹在两人中间头大的除了晏七,还有晏临渊。

他今日原本约了人在醉仙楼小叙,只因那人临时有事放了他的鸽子,便想坐坐就走。

谁料撞见了昨日的那个小舞姬。

许是日常装扮的缘故,她今日的妆清淡很多,比昨天看着要顺眼。

晏临渊对她有些印象,再加之晏鹤鸣哭着闹着要纳她过门,于是打算多坐一盏茶的功夫,看看这小丫头要做什么。

这一坐,就陪着她将那六个男子全见了一遍。

那些人看着都好像都有些眼熟,但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已经不记得了。

大差不差地对话重复了六遍,连香囊都掏出了六遍——那香囊瞧着很眼熟,晏鹤鸣好像也有一个。

真是个小骗子,专骗蠢男人的那种。

正当晏临渊觉得无趣打算离开时,本该在家禁闭反省的晏鹤鸣出现,便有了之后的事情。

救她纯粹举手之劳。

没想到倒给晏七惹了点小麻烦。

“晏七,还要站几时。”他沉声开口。

晏七如蒙大赦,先弯腰去拉孟鱼的腿,因顾忌孟鱼女儿身不好使力,一时竟没拉开。

只好又撑着桌子将腿拔出来。

孟鱼自然不肯,被他动作将整个身子都带高了几寸,最后还是不敌晏七要走的决心,摔到地上。

“呜呜。”孟鱼发出几声幽怨地哭声,含泪的目盯着晏七,活像被抛弃一般。

若非晏七自幼跟随晏临渊从不近女色,都要被这眼神看得恍惚自己真成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了。

“大人……”

“你先送晏鹤鸣回去。”

“是。”

晏七箍着还欲要为自己并非想夺孟鱼性命的晏鹤鸣离开,本就空旷的大堂内顿时仅剩孟鱼和晏临渊二人。

孟鱼边呜咽着,边思考对策。

她有胆子抓那位冷脸小帅哥的裤腿,是因为他看着好招惹一些。

晏临渊就不同了。

她要敢扑上晏临渊的裤腿,恐怕下一秒就会从四处冒出许多暗卫把她就地正法。

思及此,孟鱼将身子缩了缩。

“恩公、恩公……”她小声呢喃着,一点一点往门外挪动,“莫丢下我……”

“还没演够?”一双看着就很贵的鞋挡住了她的视线。

孟鱼沿着鞋,看到垂感极佳的衣摆,银丝织就的暗纹,垂下的束腰带,以及……如此诡异角度,还足够具备震慑力的一张脸。

在才是真正的居高临下。

晏临渊俯视着身前呆愣住的女子,看她眼尾泛红,看她情真意切,假得让人觉得好笑。

孟鱼还想狡辩:“我对那位公子一见钟情。”

“怎么,也打算送晏七一个香囊。”

原来方才的冷脸小帅哥叫晏七。

孟鱼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自知爬不出去了,索性坐起来。

这一坐,腰酸背痛。

许多年前刚进摘月坊练舞时也通过这么一段时间。

坊里的人怕她们这些小丫头逃跑,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每天找理由打一顿,后来再按乖不乖决定要不要接着打。

她原以为是自己年纪小不挨揍,那个时候的痛才这么刻骨铭心。

现在发现,原来是真疼啊。

孟鱼下意识揉着腰,坦白道:“今日没带这么多出来,晏七公子想要的话得等下次。”

……

孟鱼猛地抬头:“大人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她今天送了六个荷包出去!

“你只需记住一点。”晏临渊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似乎也怕她像对晏七那般扑过来一样,“晋国公府是不会纳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为妾,不必在晏鹤鸣身上白费心思。”

想了想,他又补充到:“晏七也是。”

闻言,孟鱼眼眶立即红了一圈。

“奴自知身份卑贱,不过是想在人世间寻一处庇护之所,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孟鱼是真有些急了。

今日若不成,明天她就会被包装成一个漂亮的拍品从此以后供达官贵人取乐,待年老色衰后更是非人的待遇,连自保都困难,更遑论调查阿娘的事情。

她不敢赌明天真的会有人愿意在她的初绽日上给她赎身。

“本王会叫人给你送医药钱,劝你见好就收。”又看她哭哭啼啼让人心烦,晏临渊从袖中找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哭得这样丑,不知道晏鹤鸣看上你什么。”

“等、等等。”孟鱼接过帕子忙站起身,却不是因为被说丑。

迎着晏临渊有些狐疑的目光,她扶着腰往外撤:“不必送什么医药费了!大人权当没见过我,多谢、多谢。”

要是让房妈妈知晓她出来私会男人还没找到个愿意出钱的冤大头,她不被打死都算房妈妈上了年纪体弱。

晏临渊望着一瘸一拐却跑得飞快的女子,微微眯眼。

晏七刚送完晏鹤鸣上车,进门时与孟鱼擦肩而过,吓得整个人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快步走到晏临渊身旁。

“大人。”

“去查。”

“是。”

晏临渊并不认为自己对这个小骗子起了什么怜悯之心。

他不过是觉得……若是“她”顺利长大,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这副模样。

今天若被欺负的是“她”,他绝对会让欺负的人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

孟鱼兜兜转转从后门溜回卧房,第一件事便是对镜查看自己的伤势。

腰上青紫一片,一按就疼,瞧着就不美观。

她从抽屉里找出几罐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心里还在发愁明天的事情。

万一,万一她真的……那之后总不能一头碰死,总要再想想对策的。

孟鱼刚上好药,房春娘便推门而入,看到她懒懒倚在床上的模样有些意外。

“哟,你今天怎么突然偷懒了,不抓紧练习,明天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房春娘的话刺耳,但是实话。

孟鱼便顺着她的话道:“卖这么贵有什么用,钱又不到我手里。”

“这不一样。”

房春娘见她一副颓废姿态,干脆大大咧咧坐在她床边:“男人都有些情节在,你明天要是被一个极富的贵公子相中,伺候好了,他说不准会看你还是第一次,就把你赎出去呢。”

孟鱼平躺在床上微微侧过头:“不可能吧。有头有脸的人物多讲名声,怎么会轻易纳青楼女子作妾呢。”

房春娘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抬手对着孟鱼的脑袋轻敲一下:“孟鱼,你平日多聪明的一个人,今儿怎么成了木鱼?”

“都来青楼买花魁初绽,能是多讲名声的人啊。”

孟鱼一噎,被她说得有些心动,但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坊里此前有过这样的例子吗?”

房春娘想了想:“没有。”

“……”孟鱼翻过身背对她。

“但你和她们又不一样。”房春娘环顾四周,突然看到桌上帕子,随手拿起来在孟鱼眼前晃悠,“你漂亮又聪明,年纪还小,万一努努力可就一辈子用这么好的帕子了。”

“说来这帕子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之前你哪个相好……”

“不是。”

孟鱼把头蒙在枕头里,突然一怔,整个人“腾”地坐了起来:“帕子!”

房春娘被她唬住,捻帕的手一个不稳,帕子直直落在孟鱼掌心。

“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谢谢你春娘。”孟鱼攥紧帕子,忽然想到。

晏临渊的帕子,应该能派上点用场吧?

房春娘虽不知她搞什么鬼,但见她精神好了许多也松了口气,心安理得接受感谢:

“不用谢不用谢,你躺下吧。”

“……不是。”孟鱼抿唇。

“嗯?”

“刚刚动作太大,拧到腰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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