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乍见欢(六)

直到孟鱼坐上秦王府的马车时,她脑袋都有些晕乎。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缩在马车帘边的角落,扒拉下两缕头发遮挡视线,偷偷瞄向不远处垂眼看书的晏临渊。

半边月光斜斜照进车厢内,也照在晏临渊那张固然锋利冷硬但实在俊美无双的脸上,剑眉高鼻,身背挺拔,垂眼时与月相融,自成一派风景。

无论在亲王还是朝廷重臣中,晏临渊都称得上天人之姿

问题是……

他怎么会出现在摘月坊。

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默认了自己的造谣,花了大价钱给她赎身。

孟鱼还能想起房妈妈惊恐的模样,连声音都在发颤:“您、您的人,摘月坊怎好意思收您的钱呢,领回去便是了……”

“按规矩来,秦王府付得起。”

彼时他背光而立,不痛不痒得抛下一句惊雷之语,惹满座哗然又不敢妄议。

孟鱼真要被感动了。

若他不是晏临渊。

“看够了?”

“还没。”

孟鱼顺口一答,答完才骤然惊醒。

这车厢里只有她和晏临渊两个人,那刚刚问的是谁……?

她顿时冷汗直流、脊背绷紧,整个人蜷得更加厉害,巴不得融进黑暗里消失不见。

孟鱼啊孟鱼,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呵。”只听晏临渊冷笑一声,“本王不吃人。”

孟鱼脑内转了个弯,犹豫道:“奴家知道。”

“知道还坐这么远?”

弯转得不够远,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怕死。

孟鱼心中腹诽,还有些尴尬。

毕竟她当着晏临渊的面造谣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大人之前说奴家长得丑,奴家恐惊了大人,不敢靠近。”

闻言,晏临渊抬头。

就见还穿着舞衣的女人墨发轻绾,倚着厢壁,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分明和普通女子没什么区别。

可又有一些说不上的区别。

哪怕用词再谦卑,晏临渊也听出了几分抱怨的意思。

还是个记仇的小骗子。

“本王说你哭着丑,现在又没哭。”

孟鱼有些意外。他这是在和自己解释吗?

不知是不是因他主动搭话的缘故,孟鱼比方才略放松了些,小心翼翼问出自己那个疑惑:“大人觉得奴家哭起来丑,又为何要为奴家赎身?”

晏临渊近而立的年纪府上一无妻室二无姬妾,京中当面不敢议论,背地里却也推测他不近女色,甚至……不能人道。

啧。

孟鱼又看了眼晏临渊那张漂亮到有些妖异的脸。

不能人道。

啧。

总之,这样的人若真哪天想要打开后宅的门,京中无数大臣权贵只会蠢蠢欲动,撇开有特别的癖好,哪里轮得着他亲自来摘月坊物色。

“你不是说怀了我的孩子么。”晏临渊答。

“因为这个?”孟鱼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可……可大人知道的,我……”

“在摘月坊信口雌黄的时候,怎么不想自己肚子里有没有货。”晏临渊目光依然落在书页上,平静翻过。

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孟鱼的细微表情。

说实话。

没有愧疚、没有恐惧,只有好奇。

很好。

就像他好奇她要怎么靠这样拙劣的骗术自救一般,他可以允准孟鱼适当的好奇。

毕竟他花了钱的。

“你有没有想过。”晏临渊合上书页,“今日在场不乏朝堂中人,明日此事必然宣扬,你要怎么圆这个谎。”

孟鱼是逼得狗急跳墙,也是赌在场没有一人敢嚼晏临渊的舌根。

更是在赌……

“这个谎怎么圆不重要。”孟鱼抬眼,看向晏临渊,“重要的是大人希望它如何收尾。”

“胆子不小。本王若不愿为你料理呢?”晏临渊嗤笑。

孟鱼心底却多了几分底气。

晏临渊这样的人,不怕他问你,就怕他不问你。

“奴家本身是不抱期望的,但现在……奴家相信,大人愿意。”

是了。这件事其实无关乎孟鱼说了什么,也无关在场的人会不会传扬。

而只在乎晏临渊会否追究。

她笑道:“毕竟大人眼下在奴家身上花了赎金,无论大人需要奴家做什么,都不至于刚赎出来就送奴家去死吧?”

如果他要追究,会当场发落,而非顺水推舟地赎她。

晏临渊合上书页,终于肯正视眼前的女子。

月光皎皎,她半身在暗处,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自以为是。”

“承蒙大人厚爱。”

晏临渊闭目,主动结束了对话。

孟鱼亦偏过头,心里却生出一丝怪异的放松。

这威名远播的秦王大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不近人情。

-

才怪。

晏临渊比想象中还要不近人情。

孟鱼躺在大床上看着层层叠叠的床幔,只觉得头疼。

她入府三日,有三日没见到晏临渊。

晏临渊给了她个侍妾的身份,又将她安置在后院后拨了几个人伺候就消失不见。

眼睁睁看着府上众人从第一日的好奇恭敬,到第二日的狐疑,最后在第三日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

孟鱼确认,她就是晏临渊买回来的漂亮花盆,用她来挡外界的流言蜚语。

可为什么是她呢?

孟鱼想起那日晋国公府见到的漂亮女子,听晏鹤鸣说叫什么……清乐郡主的。

那姑娘不是更合适吗。

她在屋里闷了三日,伺候孟鱼的人虽眼见着她并不受宠,没最初那般热情,但也算周到。

日子确实是比摘月坊好过许多。

越好过,孟鱼越有种温水煮青蛙的危机感。

她怕自己沉沦在这样得过且过的好日子里,怕自己放弃给阿娘平反。

也怕……日后若晏临渊真娶妻生子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唉,还是得想法子往他跟前凑凑的。

虽不般配,名义上也算她的夫君。

正当孟鱼一筹莫展之际,门外侍女忽然走近,影子映在窗上,垂头恭敬道:“孟姑娘,王爷有请。”

孟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这位好夫君,真是颇具瞌睡来了送枕头之风。

她简单打扮一番便随侍女朝晏临渊书房走去。

路上,孟鱼问身侧乖巧的小丫头:“你叫什么?”

来了三天,她虽有人伺候,但不敢摆所谓半个主子的谱,也不知道自己院子里有些什么人。

小丫头茫然看她,又立即将头低下去:“奴家青雀。”

“青雀啊,挺好。”孟鱼评价。

一个鸟,一个鱼,再加上院里的花花草草。

晏临渊这府上倒热闹。

殊不知她在浮想联翩时,青雀也偷偷在看她。

此前府里下人背人时,几个玩得好的也会偷偷议论王爷会娶怎样的夫人回来,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是像孟姑娘这样天仙般的女子呀。

“小叔!!!”

刚行至书房外,还不等通传,孟鱼就听屋内传来一道极熟悉的声音。

这不晏鹤鸣吗。

孟鱼停下脚步,拦住要通传的青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雀觉得不对,但在两人的视线交锋中败了下风,只能乖乖祈祷一会儿王爷不会责怪。

孟鱼却全神贯注地听着屋里动静。

书房内,晏鹤鸣双目通红,不知是不是刚哭过,气势汹汹地站在晏临渊面前。

自那日被晏七“送”回家,晏鹤鸣实实在在地被全方位软禁了几日,等今天才放出来。

一放出来他就打听孟鱼初绽日的事情。

他想过了,孟鱼虽失了清白,但身价定然也不如之前那么昂贵。

只要她朝他磕头认错,他也可以不计前嫌地攒钱赎她。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孟鱼当晚就被他那位多年铁树不开花的小叔带走,成了小叔的侍妾。

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急急跑来质问。

“小叔!是不是你说晋国公府这种门户,断不可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比如纳个舞姬为妾?”

“嗯。”晏临渊坐在书桌前,连眼神都没给晏鹤鸣一个。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晏临渊边看奏折,边道:“我又不是晋国公府的人。”

晏鹤鸣一噎,瞪大了眼睛:“你、你!”

“为了这么点事,擅闯本王的书房。晏鹤鸣,看来晋国公的教育不太到位。”

晏临渊此话一出,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侍卫,一人一边架着晏鹤鸣就往外走。

“等等!等一下……”

门就这样措不及防地被打开,孟鱼直直和晏鹤鸣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晏鹤鸣见孟鱼换了妇人髻,只觉眼前昏天黑地。

孟鱼也吓了一跳。

以前的晏鹤鸣窝囊但矜贵,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孟鱼!你等着,我一定救你出火海,你等我……!”

晏鹤鸣的声音越来越远,就像孟鱼如坠冰窟的心。

老天,谁能让他闭嘴。

“孟姑娘,请进。”晏七提醒道。

孟鱼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施施然朝晏临渊行礼:“王爷。”

晏临渊找她,估计是为了清算她和晏鹤鸣的账。

毕竟哪个男人也受不了自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有复杂的前尘。

……可能还有那六个香囊。

“起来吧。”晏临渊道。

孟鱼却没动,她眼皮一眨,两行清泪直直落下:“大人,奴与晏三公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大人!”

晏临渊笔尖微顿,蹙眉。

他方才有说什么吗?

但孟鱼见他这副表情,心底咯噔一声,竖起四根手指:

“奴家与晏三公子绝无藕断丝连,您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谗言!”

“若所言有虚,奴家愿……”孟鱼想了想,“被赶出王府,流落街头。”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流落街头了。

“知道了,起来吧。”

嗯?没了?

孟鱼一边暗暗瞥晏临渊,一边起身试探:“大人找奴家来……不是为了这事?”

“不是。”

孟鱼长舒一口气。

“是我母亲……是太后娘娘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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