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新人入堂。
男子内衬为丹,外衣为玄,女子内玄外丹,以扇遮面。
即过诸礼,将奉赠礼。
王環依旧穿着那身丹衣,发上未佩什么钗饰,只是颈间挂了个璎珞项圈,如此才不算朴素。
等到她与柳璵二者具上前后,赞者方才高喊,“女方见礼!”
柳璵上前,两手捧着托盘,女婢上前来拿掉托盘上的红绸,露出盘中放着的两柄玉如意。
“淮阴柳璵,替阿姊尹茹赠夫王璲相守玉,祈愿阿姊和郎君相知相守。”
或许是因为无意间知道的真相,柳璵念着祝语时并没有他之前想象中的那样喜悦,反而因为知道王璲已经得知一切,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无声的压抑。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真诚地念出了自己准备的祝语,希望两人能够如他祈愿的那样,相知相守。
柳璵赠完礼后,赞者又继续高喊,“男方见礼!”
王環静静垂眸,手中捧着托盘,缓步上前。
女婢依旧上前,揭开上面盖着的红绸,露出的却是两张红帕,其上绣着两只鸳鸯,交颈依偎。
手持红扇的尹茹却在看见这两张红帕的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扇柄,面上的笑却依旧娇美。
王環恍若不知自己送了什么,平静开口,“汝阳王環,替大兄王璲赠妻尹茹鸳鸯帕,愿大兄与女郎忠贞不渝、相濡以沫。”
人群中,魏明月睁大了眼,看了一眼尹茹,又看向主座之上她大父一直不喜的老家伙,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環,她真敢啊。
但隐隐的,魏明月心中有一种暗爽的感觉,甚至想为王環摇旗呐喊。
她就是不喜欢尹茹,不喜欢王氏的那个老家伙!
那个王氏的大君、王環的大父,名叫王拙的老家伙!
高座之上,不知自己被人暗戳戳骂了的王拙,沉着眼看着朱漆托盘上的那两张鸳鸯帕,出口的声音沉如钟响,带着压迫,“阿環,你可是拿错了?大父记得你原先为你嫂嫂准备的并非此物。”
王環垂眸含笑,面容静雅,“環觉得此物寓意更好,便替换了原先准备的赠礼。”
话落,王環抬首看向身前一身婚服的两人,语笑嫣然,“大兄与嫂嫂是不喜環的这份礼吗?”
但不等王璲出言,高座之上的王拙便已经下令,“女郎身体不适,带她下去休息片刻。”
堂内宾客齐聚,亦有皇室中人,王拙却能当众逐了王環,别说王氏中人了,就是魏明月也都觉得胆战心惊。
以宾客之身坐于席下的褚钰下意识地想替王環解围,却被褚望按住了手腕。
褚钰抿唇看向褚望,褚望却向他摇了摇头,“阿兄,这里是王氏。”
哪怕王拙年已老矣,他也还是王氏的主人。
褚钰会因顾忌王氏而舍弃王環,王璲却不会弃阿環于不顾。
王璲转身面向大父王拙,平手至眼,温而有礼,却带着恳求,“大父,璲甚喜阿環的这份礼,忠贞不渝、相濡以沫,亦是好愿,大父莫要责怪阿環。”
王拙沉着眼,一言不发,立于座前的王璲之父王宣却淡淡开了口,“王璲,不要反驳你大父的决定。”
王璲不言,依旧看着大父王拙,像是王拙不给他一个答复他就长拜不起的意思。
王拙沉着脸笑了出来,“你若继续下去,及笄之礼前她都不必出来了。”
王璲骤然抬首,久久看着王拙,最后沉默放下双手,转过了身。
虽然知道插手王氏家事不好,但柳璵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去替女郎求情。
王環察觉到柳璵的动作,轻轻唤了他一声,是微小到只有柳璵能听到的声音。
“柳璵,回来。”
柳璵委屈回眸,为女郎感到难过,却又在女郎沉静的目光中不敢动作,“女郎……”
王環微微摇了摇头,而后看向大父王拙,低眉含笑,“大父既不想看到環,環这便离开,不惹了大父的眼。”
哪怕处境并不好,王環也不忘了刺她大父一下。
这个结果,王氏的人接受了,王環接受了,魏明月却无法接受。
王氏的这个老家伙,还真是和她大父说的一样。
存天理,灭人欲。
魏明月一下扒开身前的人,上前拽住了王環的手,不让她离开,转身看向王拙,挑眉瞪眼,“我大父说的真没错,王氏的大君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王拙眉头皱起,沉声开口,“你又是哪家的孩子?”
魏明月心中哼哼,不就是想知道她是哪家的,事后报复吗?
别人怕王拙的报复,但她魏明月可不怕!
魏明月仰起头,趾高气扬地看着王拙,“我是魏肃的孙女!”
魏明月身后,王環目光奇异地看着好像是在为她冲锋陷阵的魏明月。
魏明月这是,在替她出气?
她还以为这个一眼看去就让人知道是被魏氏娇养着的小女郎,会不喜她呢。
不知道身后的王環在想着什么的魏明月,只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人就像是话本里拯救被奸人迫害的女郎的侠士。
听到魏肃的名字,王拙扯起唇角笑了笑,“原来是魏肃那个死古板的孙女,怪不得嚣张跋扈。”
魏明月自认是个懂礼的好女郎,轻易不骂人,但还是忍不住恶狠狠瞪了王拙几下。
老古板,老古板 ,他才是老古板!她大父只是长得严肃了些,对她却是如珠如宝,哪像这个老家伙!
魏明月还想说些什么,但王宣却突然大步上前挡在了她身前,而后对王拙道,“儿还有些事,便先告退了。”
说完,王宣不顾魏明月的反抗,用力抓着她的手腕拽着她出了宴席。
至于王環……
王環看着魏明月被拽得踉跄也不愿意放开她的手维持平衡的样子,忍不住陷入了沉默。
但她看到身后紧跟着跑来的柳璵后,又觉得头疼了起来。
王環侧过头,看着一路跑过来,跑得脸都有些热气的柳璵,叹了口气,无奈开口,“柳璵,你出来做什么?”
柳璵稳下自己不平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此刻的女郎好像离自己很近,近到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女郎温热的手心。
柳璵觉得裘衣上的热气好像蒸腾到了自己的脸上,让他连声音都热到磕磕巴巴了起来,“璵……璵想跟着女郎,女郎在哪里,璵就在哪里。”
王環好笑地摇了摇头,没被魏明月抓住的那只手从另一边的袖中拿出了方手帕,递给了柳璵,“柳璵,你还真是个傻子。”
柳璵小心翼翼地从女郎手中拿过手帕,知道女郎是让他散散热气,却高兴地晕头转向,下意识地想将这方手帕珍藏起来。
被王宣一路拽得踉跄的魏明月本来就生气,见到身后的两人还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一下子忍不住爆炸了。
“王環!!!你管管你们王氏的人!本女郎快要被拽死了!!!”魏明月怒声大喊,气得眼睛都瞪得圆鼓鼓的。
王宣听到,动作一顿,大步向前的动作停了下来,松开了魏明月的手,依旧冷着一张脸,语气中却带了分不易为人察觉的小心,“我抓疼你了?”
魏明月瞪了瞪王宣,放开了王環,揉着自己的手腕,“换你被一路拽出来试试!”
王宣皱着眉,“我是怕你出事,王氏是你胡闹的地方?你大父远在上都,真出了什么事他赶都赶不过来!”
魏明月轻哼一声,“怎么,你们王氏还敢杀了我不成?”
王宣面色难看,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难得柔和了语气,“以后莫要这样了,你阿母就你一个女儿,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听到王宣提到她阿母,魏明月扭扭捏捏地哼了下,没有继续和王宣作对。
王環听到这,无所谓地笑了笑,拉着柳璵的衣袖转身就离开,只是在离开前不轻不淡地道,“伯父若是也能如此对大兄,只怕大兄也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说完,也不管王宣是什么反应,拉着柳璵就离开。
漫天风雪下,一身红衣的女郎衣裙翩跹,风吹过,丹色衣袖与郎君的玄衣交织,恍然看去仿佛从堂中走入风雪的新人。
柳璵踩着松软的雪,亦步亦趋跟着女郎,无声的寂静中,柳璵看向女郎,忽然小心翼翼开口,“女郎,你喜欢淮阴吗?”
王環看向柳璵,歪了歪头,“问这个做什么?”
柳璵有些紧张,“如果女郎在汝阳过得不开心,璵可以带女郎去淮阴。淮阴很好,依山傍水,璵觉得女郎会喜欢淮阴的。”
或许是觉得这些话并不坚定,柳璵颤着眼,看着王環,一字一句道,“只要女郎喜欢,璵随时都愿意带女郎离开汝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璵想让女郎开心。”
王環抓着柳璵的衣袖未曾放开,柳璵的手顺着力道虚虚搭在她的手背上,让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柳璵手心处传来的热气,也至于王環好像恍惚间听到了郎君燥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他的心中作乱。
“可是柳璵,你如何从王氏带走我?”王環垂下眸,松开了柳璵的衣袖,就像是将郎君的心扔到了冰天雪地里。
远处的仆从越来越近,眨眼间便逼上前来,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包围住了王環,将她与柳璵分隔开。
王環静静看着他们,背对着柳璵,让柳璵看不见她面上的神情。
“柳璵,回去吧,风变大了。”
《双玉记事》1:“文康某年,汝阳王氏子婚,吾赴之,幸遇吾妻。时,妻立红墙下,着丹衣,腰白玉,玉敛其华,然吾妻高华。”
(记事是我瞎写的!!!非专业人士!!!)
(记事共5段,外加一小句话,我觉得写完了这一段的时候就会附在作话里~)
(这一段应该是放在第一章的,但是第一章说了些别的,就放到这里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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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雪中意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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