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筹备太子妃生辰宴,程雪案和韩煦三天两头往春风酒楼跑,后来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跟几个伙计一张桌子吃饭,就差睡在春风酒楼了。
风眠对这两个大男人的到来充满敌意,流筝倒是当他们是透明人一般满不在乎,只有付山海摆出了一副长辈的和蔼姿态,还算热情地招待起两位贵公子。
“洛姑娘,这是我们拟出的阿姐生辰宴的宴客名单,烦你过目。”
饭后,韩煦彬彬有礼地将一沓书写工整的名单递给了洛迎窗,却只是对视了一眼,便叫他害羞地垂下头去。
付山海抱着一摞盘子凑过来瞄了一眼,感慨道:“太子妃的生辰宴果然隆重啊。”
韩煦笑盈盈道:“到时候还要辛苦山海叔大展身手了。”
“包在我身上!”
付山海被韩二公子一声“叔”喊得不知道天南地北,哼着小曲就钻回了厨房。
坐在长桌对面的程雪案冷不丁道:“你这称呼够亲近的啊。”
韩煦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极为认真道:“我们总到春风酒楼叨扰,总要注重礼节。”
洛迎窗懒得听他们俩废话,直接向一旁自动屏蔽感官的流筝招招手:“妹妹,你来帮我瞅瞅这名单上的宾客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关系——”
韩煦纳闷道:“注意什么?”
“明里暗里,亲疏远近,各种身份利益关系都要注意啊。”
洛迎窗一边解释着,一边沾了沾墨水,在铺开的纸张上涂涂画画了些什么。
韩煦像个无知又好学的孩童般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继续问道:“洛姑娘这又是在做什么?”
“画布景设计图啊——太子妃的生辰宴总不能太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
正说着,洛迎窗便已经将酒楼中央的主体背景画了出来,然后开始向四周延伸其他装饰和布置。
“之前有幸见识过洛姑娘的诗情,这回居然能欣赏到洛姑娘的画意,洛姑娘可真是位奇女子啊!”
在众人无语的沉寂之中,只有程雪案大剌剌地讽刺道:“……你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我是发自内心觉得洛姑娘很有魅力……”韩煦越说越脸红,赶忙把话柄丢给了程雪案,“你不觉得吗?”
洛迎窗觉得有意思,还真顿了顿手中的画笔,歪着脑袋看向程雪案,笑眯眯地等着听他回答。
程雪案分明感受到几道灼热的目光同时望向了自己,只是哪怕是跟洛迎窗独处一室,甚至刚刚品尝过甘露的甜头,他都不会为着一个毫无感情的替身说些什么令人作呕的情话,更何况是众目睽睽的审视之下。
末了,他也只是冷言道:“赶快做事。”
洛迎窗对他这副反应倒是没有意外,撇撇嘴便将视线收了回来,但程雪案却有点心有余悸地偷偷瞄了她几眼,生怕洛迎窗会因为自己的反应而伤心。
风眠见不得这三个人腻腻歪歪的打情骂俏,干脆钻进了厨房,帮付山海洗碗去了。而一向对男女情爱之事不感兴趣的流筝,仿佛当另外两个人不存在一般,已经将冗长的名单看了个遍,并且完整地梳理清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毕竟是太子妃的客人,明面上还算是融洽,我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不会有失体统,不过倒是有两个人还需要注意些——楼叙白和范淳。”
楼叙白是昭武帝的亲弟弟,无心政事,不好结交朋友,偏爱钻研歪门邪道的医术,依仗着“小王爷”的身份,日子过得极为清净悠闲。
范淳是富商范珲之子,其妹妹范泠两年前刚满年龄便因选秀入宫,如今乃是昭武帝的宠妃泠贵妃,也因此范家的地位陡然上升,生意也越发兴隆。
只是,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见面就犯冲,甚至不顾脸面、不分场合。
韩煦用折扇拍了拍头,无奈道:“楼叙白跟太子这对年纪相仿的叔侄关系要好,范淳又因为妹妹的缘故,被邀请来了太子妃的生日宴,感觉他们又想趁机蓄势一场闹剧了。”
洛迎窗极为不解,怎么会有人争着在别人的主场靠吵架出风头:“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他们就不能收敛点吗?”
韩煦回想着难得几次跟两个人打过的交道,解释道:“小王爷的性格古怪得很,谁的面子都不给……至于范淳呢,感觉也是个一根筋的家伙。”
流筝不冷不热地补充道:“楼叙白说过,他讨厌蠢蛋,比如范氏兄妹。”
洛迎窗压低声音意外道:“……他对泠妃也有意见啊?”
流筝淡淡来了句:“泠妃还没我大,昭武帝比干爹还老。”
韩煦慌张地去捂流筝的嘴巴,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手足无措地在空中乱挥了一通,最后只能扇着扇子试图保持冷静,尽量委婉道:“大概是小王爷看不过昭武帝醉心后宫,惰于朝政吧,毕竟他年轻时征战沙场雄霸一方,多年来殚精竭虑,到了这个年纪可能也有些力不从心,小王爷也担心皇上英明扫地、晚节不保吧……”
流筝点点头:“嗯,的确如此,所以楼叙白总是明里暗里嘲讽泠妃和范家,说他们居心叵测,范淳为妹妹喊冤,每每都要跟楼叙白起正面冲突。”
洛迎窗听着流筝和韩煦左一言右一语,基本上已经把生辰宴的布景绘制完成了,她下意识瞥了眼在不远处一直沉默不语的程雪案,谈及皇室的闲言碎语,他倒是很知趣地闭了嘴巴,以免惹祸上身,依他这样敏感的身份而言,倒是聪明之举。
只是洛迎窗没想到的是,除了碍于质子和侯爷身份小心谨慎的这层原因之外,程雪案其实正盘算着方才自己的回避是不是真的伤了洛迎窗的心——看来得等她生辰之时,好好准备份贺礼哄哄她才是。
思虑至此,程雪案下意识抬眼望向洛迎窗,却正巧撞上对方正在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春水般温柔又静谧,只是还不待程雪案开口,洛迎窗便抢先错开了视线。
看来她是真的难过了啊。
程雪案心里总归有点过意不去,正想着今晚不如借故留宿,然后再偷溜进洛迎窗的房间,好避开外人的视线安抚她一番。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便见洛迎窗抵着下巴,极为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设计图正思考些什么,突然道:“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太子妃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吗?”
明明话是对着程雪案和韩煦两个人说的,但程雪案却莫名心虚,总觉得仿佛是洛迎窗知道了他对太子妃曾经的心意,故意说给他听一样。
就在他出神之时,韩煦已经极为轻快地笑着回应道:“阿姐喜欢放纸鸢,我记得当时阿姐就是因为放纸鸢误撞上游园的太子殿下,就这样一见钟情了。”
“是吗?放纸鸢啊……”
听到韩煦提起太子和太子妃初遇的浪漫,洛迎窗和成雪案的神情都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气氛突然有种莫名的微妙,善于察言观色的流筝轻轻地假咳了一声,建议道:“倒是可以把纸鸢当作室内穹顶的装点,或是设计某个环节把纸鸢当作祝福同宾客一起在室外放飞……姐姐的点子多,可以再琢磨琢磨。”
流筝在洛迎窗的初版设计图上多添了两笔:“至于楼叙白和范淳,我们到时候把两个人的座位隔得远一点,本来他们俩在身份地位上就有区分,这样也不至于招致不满,另外我和风眠哥哥可以分别注意着其中一人,尽量避免他们正面相遇,即便是不巧遇到了,也还有调和的先机。”
直到太子妃生辰前,程雪案都没找到机会同洛迎窗私下接触,她为了将生辰宴办得圆满漂亮,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就连晚上都瞅不见人影,反倒是程雪案偶尔像是个独守空房的孤家寡男一般,苦苦在她的闺房等待。
他突然想起儿时的自己,总是喜欢粘着比自己大一些的韩穗,每当韩穗上私塾时,程雪案就偷偷趴在无人注意的墙角,悄悄关注她的同时,也从先生那提前学到了不少知识,以至于后来他跟韩煦同时入学堂时,根本不需要专门下什么功夫钻研。
韩穗年少时青涩又温柔的模样随着学堂上的墨水文字一一印刻在程雪案的脑海里,不知不觉地,程雪案就在洛迎窗的床上睡着了。
洛迎窗是后半夜回来的,她刚同流筝商量好了生辰宴最后的细节,大概是这些天连轴转太过辛劳,再加上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她便想着回屋再小憩片刻,没想到却在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睡熟的程雪案。
透过半遮掩着的床帘,洛迎窗可以看到程雪案的睡颜难得安稳,这是之前两个人同床共枕时难以见到的模样,不知怎得,本应该拔腿就走的洛迎窗反而悄无声息地凑到了床边,静静地蹲了下来,抬手微微撩开一小道缝隙,除开床帘的阻隔打量起睡梦中的程雪案,才注意到他紧蹙的眉头和鬓间细密的汗珠——他在发抖。
洛迎窗的房间里向来是不生火炉的,哪怕是冬天依然如此。
她还以为程雪案是经不住房间里的阴寒受了凉,下意识便将手覆上了他的额头,然而还不及触碰到他的肌肤,一双漆黑的眸子突然睁开,宛若刀刃般锋利,与此同时,他的手已经张开了虎口逼近洛迎窗的咽喉,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视线里女人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大致瞧出个轮廓,可即便只是个朦胧的虚影,他也能像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追寻的那般,确定那便是自己从小便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然后,他失落地垂下手,声音破碎:“……你终于舍得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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