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霜姿不简单。
温孤昪清楚这一点,哪怕仅仅是从旁人待她的关系就能看出来。这些日子里,就连皇后都有意无意地问起曲霜姿——余相之女、故人之姿,难道就只是副相似的皮囊嘛?
天下若真有这般人,也不如此轻易地出现在余肃身边。
男人眯起眼,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但更多的是冰冷而阴暗的怀疑。
“这次你们辗转多地,查破数案,功不可没。”温孤昪语气淡然,很快轻飘飘地转了话题。
该来的总会来。
“据说是查到了关于前朝遗军的一些线索?”
曲霜姿还算镇定地回答,“奉州遗军几乎全军覆没,还有许多人为了不被俘虏而自尽,线索也就此中断。”
“哦?”温孤昪呷了口茶,意味不明道。
曲霜姿没说话,静静地对上男人的眼睛。
“可是有个姓吴的没死,是被你和沈霁明推下山岭。”
什么!?曲霜姿讶然瞪大双眼,当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又是被捅又是被踢被摔的,居然还活着?她紧皱眉头,想不通为什么她不知道这消息。
“确有此事,可是此人生还可能万中之一,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又在何处呢?”她按兵不动,把问题抛还给男人。
温孤昪置若罔闻,只拿出一枚令牌,让曲霜姿上前察看。
令牌制作精良,上面花纹样式俨然就是温孤皇室的象征,更是宫廷工匠的手艺。
“这是?”曲霜姿不解。
“这是从吴通身上搜出来的,你可认识?”
曲霜姿顿时心如明镜,知道皇帝是在试探自己,不管吴通到底是否活着,这块令牌到底是何来历,此时此刻都不再重要。
“这应该是出自宫廷之物……”曲霜姿垂下眼睫,轻声应答。
温孤昪的眼神瞬息万变,一股狠厉的杀气立即朝曲霜姿扑来。
“据说此人嗜赌如命,想来是从哪里偷来的,军营中还有不少这种物什,又或许是他们与京中人有勾结。”当真是经历过了大风大浪,她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内心竟没什么恐惧。
温孤昪坐得直了些,整个人严肃起来,不再轻飘飘的不甚在意似的,“那你觉得谁会与他们有勾结?”
曲霜姿抬眼,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目光。那难以捕捉的一瞬,少女眼神变得犀利肃杀,温孤昪晃了晃神,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恕臣无能,还未查出。”她直白无比,目光坦诚,竟真叫龙椅上的那老狐狸相信了几分。
曲霜姿大胆地看着温孤昪,依稀从那张脸上看到他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但其实,温孤昪也只比余肃、曲婧他们虚长六七岁。兴许是国务繁多,太过操劳,他还不到五十竟有少半头发都变得灰白。
脸上也生起细细的皱纹,常带病容,面色难看得紧。
温孤昪不知为何暗地里松了口气,他无意识地出神,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刀架上。
少女随着他的目光小心看了过去。
檀红木镶金的刀架被设计得大气雅致,被从窗子照进来的一缕阳光照得发红发紫,少女眨眨眼,看那刀架上的两把匕首岁月静好、雍容华贵地躺在那里。
她的长绝被保护得很好,不,现在应该唤它“临海潮”。两把不染一丝尘埃,匕首上两颗玉珠闪着光交相辉映,非常夺目。
温孤昪又将目光移到曲霜姿身上,他察觉到少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眼睛一眨一眨的,眸光也跟着闪。
少女的一呼一吸,甚至是每一根发丝都可人得紧,充满生机和活力。
叫他又想起了故人。
男人不觉悲从中来,心上笼罩起一层浓雾。
他怎么就这样突然无法抑制地苍老了呢?
耳边似乎回响起道温柔的女声。“阿昪,你几时真正欢愉呢?”
他没了心情,莫名一番火气直冲脑门,他隐忍不发,头痛不止,勉强摆摆手示意曲霜姿退下。
曲霜姿长舒一口气,行了礼便快步退了出去。
谁料她前脚踏出御书房,后脚就听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骇了曲霜姿一跳。她猛然回头,见盛忠已经火烧眉毛般急匆匆跑了进去。
余肃不语,只静静注视着,待曲霜姿回神他才温声开口:“走吧。”
曲霜姿点头,跟在余肃身后迈了几步,还未走出太远,一个看着品级不低的年长宫女颇有气势地喊住她,“曲小姐。”
余肃先看了过去,眉毛下意识蹙起,他没想到,皇宫里的这群趋炎附势,居然这么早就打起了曲霜姿的主意。
果不其然,这宫女正是皇后娘娘的贴身掌事嬷嬷,她不容置疑地开口,周身气焰叫人心生畏惧,但她说出的话倒还算是有礼。
“听闻您伤愈回京,皇后娘娘请您小叙。”她侧身伸手指去,只见一顶漂亮的小轿停在那里,上头的金黄流苏被风吹得荡漾,催人似的。
“皇后娘娘与余家也带着亲,娘娘母家有人丁稀薄,没什么小辈,她挂念你,你可不能糟蹋了娘娘的苦心。”曲霜姿和余肃交换眼神,余肃眉心已经不露痕迹地重新平稳,轻声嘱咐道:“我在宫门口等你,你身子不好,要注意些。”
少女应是,这才放心地跟着陈嬷嬷上了轿辇。
从外边放眼瞧,这王宫朱墙处处宝光遍布,一条条青砖亦被折射出金芒,阡陌交错,总也数不尽一般,可也叫人神往,想要揭开这庐山真面目。
可是曲霜姿安安稳稳地坐在轿上,透过窗子往外看去,四周都是方方正正的天,规整得没有半分生机,连只飞鸟都不见,就连路过一片小林也都被人修剪成齐整的模样,反而让人觉得诡异难受。
这里仿若与世隔绝,倒像是用朱墙金瓦砌成的一个囚笼。
阿娘……
曲霜姿攥紧衣袍,她的阿娘一贯向往自由,又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那样难挨的日子,曲霜姿都不敢想象。
窗外的景象单一地变化着,曲霜姿明显感受到她们在往这座王宫的深处行进着,似乎连高墙都更加逼仄,压得人家喘不过气来。
终于,轿子微微晃动,陈嬷嬷道:“落轿。”
少女大松一口气,还未等轿子稳当就跳了下来,她回头看看几个抬轿的小太监,有个身量还不如她。曲霜姿忍住没道一声谢,说来惭愧,哪怕她入京已有一年,也鲜少这么“奢侈”地被人架在空中。
她先前有些想不明白,人有胳膊有腿的,怎的不能自己走。
但等她见到皇后,一切疑问烟消云散。
那是位美丽的女人,在她身上可以深刻领会那句“岁月从不败美人”,大公主像了她母后五六分,但赶不上皇后半分的雍容华贵。
女人装扮端庄大方,服装首饰虽然并不堂皇、繁多,甚至让人觉得在这金碧辉煌的地方显得素雅了些,但不难看出都是难得的珍品,一针一线都体现着不凡。
尧乔瑜含笑看了过来,眼神温柔似水,但犹带着丝肃然。曲霜姿不敢冒犯,愣了一瞬,赶忙低头行礼。
“当真是个好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都称得上倾国倾城了。要是再早生个十几年,恐怕本宫都得嫉羡你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女人欣赏地上下打量她,语气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叹惋。曲霜姿心知肚明,皇后要召见自己绝不是为了讲甜言蜜语,这恐怕是她阿娘曾说的——所谓“甜衣炮弹”。
她自知担不起这夸词,连忙俯身谦逊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才是真正的花中牡丹、国色天香。”
“臣从小长在乡野,风吹日晒、皮糙肉厚的,自从来到京城这才仰赖国母荣光,不惊扰您才是我的荣幸呢。”
皇后没忍住笑出了声,赞口不绝,“真是伶俐,余大人将你教育得好,秀外慧中,难怪陛下赏识你,连本宫都自愧不如呢。”
曲霜姿正要再开口,尧乔瑜便起身拉她近了几步,“瞧你这般拘谨,说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表姨呢。”
这其中关系实在复杂,说得好听是表姨,其实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没有丁点血脉相连的。
皇后比曲霜姿想象中平易近人得多,至少明面上亲疏有度,也不过分热情,更不像那老狐狸一样张着血盆大口红着眼紧盯着自己不放。
女人又讲了些家常,语气柔缓像是讲故事,可惜曲霜姿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根本理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突然外头一声高喊,“大皇子到!”
曲霜姿立即长舒一口气,她回头,刚好和踏进屋的温孤嘉宥对上眼神。
皇后眼睛亮了亮,露出十分细微的欣喜神情,曲霜姿察言观色早就练的有几分火候,她明显地看出些古怪。
尧乔瑜的眼神不全是见了二子的缱绻温柔,其中还有些难以捉摸的欣喜,仿佛好事将近、势在必行。
几人寒暄几句,皇后便把话题完全引到了温孤嘉宥和曲霜姿身上。
“嘉宥,本宫一直未与你提起,这是你霜姿表妹,”皇后一边说,一边拉着两人的手放在一处,“不过,你们一同共事查案,还游历四方、为民除害,想来早就相熟了吧。”
曲霜姿若无其事地及时收回手,她拱手客气道:“大殿下文武双全,又宅心仁厚,有一颗爱民之心,实在令臣敬仰。”
盛京王宫,皇后殿里,人人端着副客气的笑容,个个都是戴假面的好手,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居然一百章了,真的没想过能写这么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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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岁月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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