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天色由黑转白,一道闪电在天空划出细而长的裂缝,紧随而来的是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英国公府笼罩在风雨欲来的压抑中。
室内只点着一支蜡烛,这豆大的亮光只照亮了方圆几尺,陈贞钺坐在桌旁就着昏暗的灯光擦拭手中刀剑,一尘不染的刀背倒映出擦拭之人忧虑的面庞。
已经十三日了,羽林军包围英国公府已经十三日了,这几日别说消息,就是连只蚊子也进不来。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若父亲当真在晋城谋反,何不将府内众人通通抓拿,给个痛快;若是没有谋反为何还不放人。
大魏十三年一月,郡城太守刘纹突发兵变,自立为梁王,消息一传至都城,崇德帝便派英国公前去平定叛乱。大魏十三年三月,刘纹偷袭晋城,英国公战败而遭免职处分即就地扣押,身边副将王戚却诬陷英国公故意战败,企图与刘纹结盟起兵造反,崇德帝当即派出羽林军围住英国公府,以留守在京的陈贞钺为质要挟英国公。
这十余日未曾有过粮食送入府内,再不想办法就要先饿死在府中了。陈贞钺正欲与身边之人商讨出逃之法,门外便传来敲门声,房内众人顿时凝神不语,未等陈贞钺开口询问,门外之人率先说道:“平阳县主,末将有事禀告!”
吱呀,陈贞钺开门见是羽林军大将军不免一惊,见到他要么是好事,要么是坏事,陈贞钺只能寄希望于神明,期望别是坐实了父亲谋反之名。
“皇上有令,经查明,英国公谋反之事乃是谣传,羽林军即日起撤离英国公府,这几日委屈县主了。”
“既是谣传,查明还父亲清白便好,有劳大将军了。”陈贞钺送了口气,微微颔首,便让人送送大将军。
然而羽林军的离去并没有让陈贞钺心中这颗石头真正落地,当即吩咐道:“沐阳,快去查查究竟怎么回事,皇上竟突然就放了我们。”
一夜暴雨过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早晨的第一缕日光透过窗户缝隙铺在端坐一晚的陈贞钺身上,沐阳还没回来。
“县主,您歇会吧,连日忧心又一晚没睡,身子会吃不消的。”同是陈贞钺近卫的沐歌昨夜不知劝了几遍,陈贞钺依旧不为所动。
经过一早上的劳作,府中下人已将庭院打扫得极为整洁。突然一阵黑影掠过庭院,直奔陈贞钺房间,只留下一连串带泥的脚印。
“县主,属下查到了。五日前刘纹再度突击晋城,皇上下令让英国公官复原职,重掌带兵之权。谋反那事证据不足皇上不再追究。”沐阳一口气说完,便一步跨到桌前,连灌三杯水。
“那父亲如今可好?”
“国公爷一切安好,战场上也未受伤,只是便宜那王戚了,只解释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偏偏此人还是皇上派来的,处置不得。”
听了这话,陈贞钺才松开扣了一夜的黄花梨桌案,上头已然被扣出多处月牙形痕迹。
“属下还在城外遇见国公爷的传令兵,未免节外生枝,便截了下来,亲手交到您手上。”说罢,沐阳便递上一封书信,信件完好,无拆封痕迹,信封上正是兄长的笔迹。
陈贞钺登时站起身,桌角撞到膝盖发出嘭的一声,一阵剧痛袭来,但陈贞钺此时顾不上太多,如抢夺般地接过信件,手指慌乱地拆开信件,将信封拆的七零八落,好在里边的纸张没有损坏。
“吾妹如唔:
展信安。别来数月,父兄一切安好,唯独挂念小妹安危。
父亲日前战败,险些被朝廷捉拿。然天子昏聩,三度征伐羯荼国,不顾民生疾苦,大梁已是日薄西山,药石无灵。
父亲已决心起义,唯忧心小妹安危,望小妹早日离开京都,赴往晋城与父兄团聚。
兄砚舟谨上”
陈贞钺呆愣许久,父亲还是决心起兵,一时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高兴的是自己自小习得的一身武艺终能派上用场,与父兄一起成就宏图霸业,担忧的是乱世之中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受苦,父亲能否成功。
崇德帝在位十三年,毫无尺寸之功,半生庸碌无为,可偏偏此人好大喜功,为证自己乃英明君主,不顾群臣劝阻,短短四年间便三征羯荼国。此间过度征收徭役民税,耗费巨大的民力财力,致使农田荒芜无人耕种,流民四起,百姓苦不堪言,形成“天下死于役而家伤于财”的局面。
第一次征伐羯荼国失败后,国内已然动荡不安,已经爆发多次兵变。可崇德帝为彰显自己的英明神武,不顾国内形式发动了第二次、第三次征伐羯荼,由此形成如今天下大乱的局面。尤其是西南出现李溯这个人物,短短三月便集结了多支起义军,成立夏国,自立夏王,成为这个乱世中实力最为强大的枭雄。
可惜在第三次征伐时,羯荼国表面请降,内心却并不真正臣服,崇德帝回国后便醉心于虚假的胜利,对国内起义四起置若罔闻。即便此时派了父亲前去镇压已于事无补,父亲此时造反无疑救黎民于水火,成就一番霸业,可即便江山已经四分五裂,但崇德帝手里依然握着大魏最为精锐的军队,要从他手里夺过这江山怕是艰险重重。
陈贞钺将手中信件叠好,伸向尚未熄灭的烛火,待信件燃完,下定决心说道:"沐阳,你去将家中房契地契都找来,悄悄变卖出去,折现成方便携带的银钱,沐歌,你去遣散家中下人,对外散出消息,说我忧思病重,想去洛阳静养。"
沐阳与沐歌面面相觑,她们自小被选为县主近侍,这些年英国公渐得皇上信任,手握大权,国公府一直荣华无恙,别说是县主,就是她们侍卫也没怎么见过这般风雨欲来的大场面。如今形势竟严重到要变卖家中房产,想必是国公爷要真如谣言所说真的谋反了。俩人不敢迟疑,忙按县主吩咐将一切安排妥当。
当日傍晚,浩浩荡荡数十人簇拥一辆华丽车驾使出了城,停在了离城门数十里处。
“县主,一切准备妥当!”
车内伸出一只纤纤细手掀开车窗紫色帷幔,吩咐道:“沐阳沐歌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是!”
待所有侍从行完跪拜礼离去后,陈贞钺才从马车上下来,此时她已然换下繁琐的长裙,穿着一身紧袖劲装,俨然一幅男子装扮。下了车直接飞身上了早已备好的马,同沐阳沐歌三人往西驰骋而去。
“驾!”
“驾!”
陈贞钺一行跑了半夜,未敢有半刻休息,行至一处峡谷时,阴云遮蔽住了月光,脚下路已经暗得看不清了,陈贞钺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月黑风高,正是——
果然下一刻道路两侧突然冲出一股土匪,皆蒙着面,身着土匪服饰,但这对人马静默无声,径直朝路中三人动手,显然是训练有素,绝不是普通土匪。饶是陈贞钺自小习武,身边跟着两个侍卫,一番打斗下渐渐处于下风。
情急之下,沐阳掏出欲作调味的胡椒粉,对面之人当即俯身护住双眼,可惜他晚了一瞬,胡椒粉已经渗入,此刻火辣辣刺痛地睁不开眼。
沐阳乘其不备,转身护在陈贞钺身前,替她杀掉身前的障碍,扯了陈贞钺就往前跑,独留沐阳一人断后。
经过一番打斗,俩人已经体力不支,跑了将近200里便停下来。
两刻钟后,沐歌寻到她们,递过手中之物禀报道:“公子,人已经尽数解决,属下还在一人身上搜出一枚鱼符。”
陈贞钺翻看这枚黄金制成的精致鱼符,冷笑道:“皇上还是疑心父亲,连我都不放过。”
沐阳担心说道:“这一次他们没有得手,必然还会再派人来暗杀。公子,我们要加快行程了。”
陈贞钺将鱼符纂在手里,手臂往后伸蓄力,投向河中央,说:“不必担心,这些暗卫既都扮成土匪模样,皇帝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且父亲的谋反之罪还未坐实,他不敢明目张胆对我们下手。”
陈贞钺站在河边,月光已经重见天日,河面上倒映出星星点点的星光和暖黄的月光,若不是现在还在逃命,陈贞钺倒真想驻足片刻,赏赏这条河流绘制的月亮牵星图。
这条河名叫渭河,途径咸阳,横贯鄠县,倒是造福了两县人民的庄稼。京城与咸阳便以渭河为分界线,充当咸阳的护城河,若以咸阳为根据地,既可往南防御京城,又可北上接应父亲进京。左右如今赶往晋城也是无用,倒不如留在此处,为迎接父亲做好准备。
只是如今的咸阳县令虽是自己的表哥,但此人刚正不阿,若想说服他一同起兵造反恐怕不易。
哎!造反路漫漫。
陈贞钺蹲下捧把水浇在脸上,虽说已进春日,但这河水依旧冷得刺骨,激得人一哆嗦,这一激倒是把陈贞钺连日来的重压激散几分,直起身说道:“走吧,我们去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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