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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一刻不得闲，一问三不知

早上，林清扬换上带来的唯一一件裙子，准备出去溜达。今天主打休闲游，就在周边海滩、商业区逛逛，吃吃喝喝、放空休息、什么也不想，好好疗愈下疲劳的身心。

去前台预定隔天出海的帆船，前台的领班换人了，可能酒店已经把林清扬标上了“不好惹”的标签，今天领班对她格外热情，问她的居住体验怎么样，要送她后面几天的欢迎水果，如果需要可以升房，还为她详细介绍了不同出海行程的特点。

总是这样，在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总有人要跳出来发声。但发声后，对方会为发声的人送上一些小小“福利”，安抚也好、歉意也罢，总有点分化矛盾团体的嫌疑。其实她并不是想要这些小小福利，她要求的，不过是“公平合理、按次序接待”而已。

林清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抑制不住自己追求“公平”的心，她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也不喜欢别人占她的便宜。但一群人都被欺负了，只有她跳出来、指出这些事，只会让别人觉得她“刺头”，最终再被另一部分人怀疑收了额外的好处。类似的故事发生了很多次，这性格也已经让她吃尽了苦头，她曾下定决心要改一改，但事到临头，那一秒血气冲头的感觉还是抑制不住。

拒绝了额外的“补偿”，林清扬只随便选了一趟当天去王后岛、珊瑚岛后，又可以当天返回的船。珊瑚岛不能住人，王后岛只有一家酒店，还是回市区居住比较安心。

看了眼手机，姐姐给她发了私聊微信：“清扬，出去玩啦？带娃这么久了，真的辛苦，好好休息下。有活多让王建干！对了，我想给宝宝买点玩具，你看要买什么？链接发我。”

没什么要买的，姐姐总是想给宝宝买东西，对待侄子母爱爆棚，要是住在同一个城市，很可能经常上门来当德华。

姐姐其实是王建的姐姐，王婷，今年42岁，比王建大三岁，是林清扬在王家最喜欢的人。

林清扬年轻的时候，是制定了一些择偶标准的，有一些特点的男生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找。比如抽烟的、有暴力倾向的、家里太穷或太富的、有两个及以上姐姐的。在80年代后期，一般人家里普遍只有一孩或两孩的情况下，顶风作案也要生出三个及以上的孩子，只为了生个儿子，这种家庭林清扬绝对要远离。

但王建只有这一个姐姐，他们父母先给姐姐买了房，看起来是正常家庭。

王婷跟林清扬的接触并不太多，结婚十年来，单独沟通的次数也不过三四次而已。

第一次，是刚刚结婚的时候，姐姐跟她开玩笑地说，女儿结婚了，你爸爸心情肯定很复杂，不会有好脸色的。林清扬回，没错，结婚前一天，爸爸把王建叫去单独谈话，说我这个女儿娇生惯养长大的，你能包容就好好过，不能包容就离婚，千万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不然，我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跟你算账。

姐姐哈哈大笑，“他还敢打你？他从小都是被我揍大的。放心，他从小被女生压制惯了。要是他敢动你一根手指，都不用告诉叔叔，跟我说，我揍死他”。姐姐这样说话，让林清扬瞬间拉近距离，她虽然是王建的姐姐，但并不是句句都要维护王建的样子。

第二次，是王建奶奶去世，家里办丧事，非常忙乱，林清扬和姐姐一起出去住酒店，开同一间房。晚上聊天的时候，姐姐说，明天回去后，如果其他人问起我们去哪住了，就说去了姨妈家，别说在酒店。林清扬不懂，姐姐解释说，因为村里人很爱说闲话，如果说去住酒店了，别人会说我们俩不懂吃苦、有钱显摆等等。说去住在姨妈家，别人才会觉得真的是家里住不下，出去想办法的。

林清扬还是不懂，这是什么脑回路？以及就算被别人说不懂吃苦、有钱显摆，又能怎么样？为什么要在意一些村里大爷大妈的看法。姐姐说，没办法，大家都是这样相处的。林清扬也只好遵守。

隔天回家，果然有大妈问她这个问题，她也按照姐姐交代的回答了。

第三次，是林清扬已经怀孕了，姐姐转了两万块钱给她，让她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姐姐月工资只有四五千块，经济也不宽裕，那时候，还检查出了巨大的子宫肌瘤，面临是否要做手术、是否要做微创手术、是否要保留子宫的难题。

医生说，风险最小、最彻底的治疗方式是，摘除子宫。姐姐已经40岁了，其实离绝经期不远，而肌瘤很可能多次复发，摘除子宫就能一劳永逸。但姐姐很喜欢孩子，她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不愿意选择这种方案。

第二种方案，是切开子宫拿掉肌瘤。这种方案，风险排第二，可以干净彻底地拿掉整个肌瘤，但手术裂口会类似于做了一次剖宫产，在子宫上留下巨大的疤痕。如果想生孩子，至少要等伤口长好三年后。

还是同样的原因，姐姐不愿意选这种方案。她想生孩子，而且不想那么晚生。

第三种方案，是在做微创手术，只开最小的伤口，把肌瘤打碎一点点拿出来。这种方案，对子宫的伤害最小，最晚手术两年后就可以怀孕，但肌瘤可能无法清除干净，所以其实对人的风险最大。

姐姐在犹豫，她想选第三种方案，但她也怕相对应的风险。

林清扬知道这件事后，不顾跟姐姐多年来保持的疏离感，马上给姐姐发去长篇的留言，劝她以自己的身体为重，生孩子是次要的，应该优先选择医生推荐的第一方案，实在不行，第二方案也好。生孩子就随缘吧，不要为此付出太多。

姐姐说，好的，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

后来，林清扬把两万块钱转回姐姐卡里，姐姐也还是选择了风险最大的微创手术。

手术后，她很快找了个男朋友，一向催婚的家里人，都对这男友不太满意。尤其是王建，横挑鼻子竖挑眼，嫌那男生太胖、嫌他没钱也没房、嫌他学历低、嫌他做生意的工作不稳定、嫌他是领养的孩子又同养父母断了联系……但姐姐对于这段感情非常用心，她一意孤行地推进结婚进程，哪怕男方家里不办婚礼也无所谓。

王建说，我姐竟然把那个油腻胖子叫“宝藏男孩”，真受不了。这“宝藏男孩”最好永远也别来我家，眼不见心不烦。

林清扬知道，姐姐一定是非常想要生孩子，只是现在，残酷的时间已经不站在她这边，这位“宝藏男孩”，肯定是她此刻的最佳选择了。

而且，那男朋友，也不一定像王建描述的那样一无是处。再怎么说，姐姐也不是刚毕业的傻白甜了，倒是王建，有了“岳父”的心态，像自己的岳父当初那样，对女婿总是不太满意。

每次王建在家吐槽姐姐男朋友的时候，林清扬总是找角度为姐姐和姐夫说话，最后已经懒得劝他，只说了句：人家情投意合天生一对，你这妖怪在上蹿下跳什么？也就不管了。

不管王建怎么跳脚，姐姐还是正常地跟那男生办了娘家的婚礼、领了结婚证，按照她的意愿，一步步推进了。婚礼的时候，林清扬还在哺乳期，不能参加，她让王建带回去两万块钱礼金，连同自己的祝福。

她真的，希望姐姐得偿所愿，生活幸福。

其他跟姐姐的日常联系，也就是姐姐时不时寄一些吃的来、时不时要给宝宝买东西，而林清扬也时不时地回寄一些东西，再也没有细聊过。

所以，“宝宝健康快乐成长群”的九个人里，首先排除姐姐、姐夫。他们两个人，肯定不是造成林清扬痛苦生活的元凶，甚至都不承担任何连带责任。

群里还有七个人，是剩下的谁呢？谁是我生活中真正的反派？

林清扬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酒店周围随意溜达着，没两分钟，就走到了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路，路两边已经摆满了各式东南亚特色的小吃推车。马路对面，就是知名的旅游海滩。

这酒店，确实在交通便利的地方。昨天她下车的时候，感觉好像来到了特别偏远隐蔽之处，其实从那条小路往反方向走50米，就会来到主干道。而海滩，就在二三百米外。

真是不可思议，黑暗竟然能给人造成如此大的恐惧。

想到昨天夜里，自己心脏猛跳，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酒店，生怕周围有什么毒蛇猛兽来抓一样，除了酒店，感觉没有任何地方是能够躲避的安全之处。天亮后一看，原来处处都是安全之处，随便朝哪个方向稍微走一走，都能找到出路。

难道所有的危险，其实都来自人的想象？都是人内心的恐惧？

难道就算在黑夜里走，其实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这青天白日的人类聚集之处，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很快，林清扬就会知道，自己悟的这点道理，在很多时候成立，但在此刻的泰兰德，并不成立。

溜达完，林清扬回酒店拿了电脑，去大堂旁边的饮品区点了杯喝的，准备弄点工作。

自从怀孕，林清扬就从上家公司辞职，再没工作过了。最近，之前的领导联系她，有一个行业市场及用户调研的需求，请她以外包的形式协助下，薪水按照劳务费的形式结算。钱不多，但林清扬已经有十年的工作经验，做这类工作很专业，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高质量完成。

更早之前，这位同事也联系过。当时，林清扬一心扑在哺乳、育儿、家庭上，实在没有精力弄，就拒绝了。这次，感觉可以腾出一些空闲时间，认真搞一搞了。做点工作，赚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可以让人短暂地从无止境的母职履行解脱出来，抽离放松一下。

“林清扬？是林清扬吧？”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粗犷男声，在身旁响起，林清扬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身看去，脸上还带着惊吓和疑惑。

一个中年男性，中等个头、平头，穿一身亮橙色的户外运动衣服，背着酸橙色的户外徒步包，非常显眼。皮肤黝黑、身材健壮、抬头纹和法令纹都不浅了，是最常见的那种户外男形象，看脸确实有点熟悉。

“哈哈哈，果然是你，林清扬。你这身裙子我认识，三年前你朋友圈发过照片。没想到真是你啊！居然在这葡记岛遇到你！”看到林清扬回头，他声如洪钟，马上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显得非常兴奋。

“不认识我了？我，李大宝，葫芦头啊！老同学，你贵人多忘事啊。”看出林清扬一时没记起他，他也不介意，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啊，原来是林清扬的初中同学。眼前这张脸，逐渐跨越二十年的时间，和之前一个模糊的、瘦小白皙的男生重叠在一起。

“哎呀，都毕业多少年了，二十年了吧！奔四的人了，老了。倒是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当年就是全班最漂亮的大才女，现在还是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工作？来出差啊？今天中午一起吃饭啊，我请客！你哪天出海玩啊？我们明天有比赛，我是来参加一个海岛徒步比赛的，如果错开明天，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海岛……”

工作是不可能工作了，一点环境都没了。林清扬只好收起电脑，在对方密集的问题攻势中，插空回答，“哪里，出来玩，但要工作。一个人，午饭可以一起吃，我明天出海，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本来就是一个人出来玩的。”

“那怎么能行？你没看新闻吗？”李大宝声音更大了，还好现在时间比较早，这边没什么人，不然，全酒店都要听到了。

“有个演员，叫猩猩，坐剧组的车来泰兰德拍戏，被骗去米亚马的诈骗园了！就从班考克的机场被骗去的！对方什么手续都是正规的，根本看不出来。你说说，班考克的机场多繁华啊，那免税店，多大啊！就那里都能被人骗走。”班考克的机场被人骗走？林清扬一边听他说，一边开始在微博上搜，果然搜到了很多信息。

“还好他是明星，他女朋友发了微博，很多人转发。抖音上前几天全是这事，你想想，明星都能被骗走，人家那么多助理保镖的，剧组的车都不安全，你自己打车能安全吗？”

李大宝一边说，林清扬一边看新闻，新闻实际上跟他说的有点区别，但确实有个叫黄星的演员被骗走了。

“昨天才把他救回去。那猩猩，头都被剃光了，很吓人，面相都变了，看起来像个罪犯一样。听说，还有好多人一起被骗走的，其他都是普通人，没名气，也没人救。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不看抖音吗？

泰兰德太危险了，要不是我早就报名了比赛，钱都交了，没法退，我都不会来。这时候，我们必须抵制泰兰德旅游。来了的人，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单独行动。”他最后斩钉截铁地总结道。

对于李大宝声情并茂、义愤填膺地说的事，林清扬之前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对于他的疑问，她也没法回答。

她的手机里，没有抖音，但有其他的社交APP。

从前工作的时候，每天都有固定的摸鱼时间，早上一到办公室，倒好水，开好电脑，先打开各大社交媒体，把各类热榜浏览一遍，像批阅奏章一样，天下大势、国际局势、国内重点、娱乐热点、同城新鲜事，没有林清扬不知道的。看完新闻，再去看看热门新闻下的高赞评论，网友总是那么有才，总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写出浑然天成的梗。虽然自己永远也写不出那样的梗，林清扬还是很喜欢看。花一小时批阅完“网络奏章”，才开始工作。午休、下午茶的时候，还能和同样摸鱼的同事激情讨论，一起交换对天下大事、网友评论的看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时间刷手机了？

做不完的家务、带不完的娃，偶尔有点空闲时间，还有很多育儿书要看，很多育儿课要听，很多新买的绘本要备课。那些绘本，里面有的单词林清扬也不认识，她不记得自己在外国语大学的时候学没学过，总之，都得现查。

但，就算是这样，偶尔也还是看看小红书的，关于这件事，怎么会一点都没刷到呢？

林清扬当着李大宝的面，打开小红书，看到自己首页推荐的内容：

“婆婆非要住在我婚房的主卧，想退婚了”

“五年的感情，敌不过彩礼，这段感情想放弃了”

“23年的兔宝现在都会什么技能了？会说话了吗？”

“十八月龄宝宝七道辅食，十分钟快手菜”

“牛马市最适合遛娃的45处小众地点”

“青春期女儿完全不理我，怎么办”

“从小一手带大的儿子，昨天说离婚的话要跟爸爸，心凉了，从今以后好好爱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