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扬在走神，李大宝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你老婆和孩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玩？”

“哦，我刚才没说吗？我离婚了。”

意料中的答案。

她不想再听关于徒步的事了，也不想听老同学夸她以前的辉煌，虽然主要是外表和学习成绩方面的。那些事，对现在的困境毫无帮助，甚至更衬托地她现在可怜。

她陷入了泥泞，需要走出来，而这一切都不可能靠外表和十多年前的学习成绩来办到。

林清扬不是个容易沉浸在过去里的人，偶尔她会回想过去，就像想起别人的事一样，会从之前一些不曾在意的蛛丝马迹中，获得新的线索、得出新的结论。

重要的永远是现在和未来。回想过去，也是想吸取教训而已，并没有要缅怀过去辉煌的意思。

“为什么离婚啊？”离婚绝对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件大事之一了，放着这么重要的事不聊，聊徒步和过去？

“害，这怎么说呢？离婚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能说，我们双方都有责任吧，都有错。”李大宝谈起离婚，突然开始没那么口若悬河了，语速变慢了，说话时会低着头，不再一直看着林清扬，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尴尬。

“那谁的责任更大一些呢？”林清扬还是有点好奇，她想知道，别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离婚。

“这就很难划分了，到底谁的责任更大。最后那几年，她喜欢了别的男人，我也喜欢了别人。后来她跟新男朋友都怀孕了，我们才领了离婚证。”

“那就说明，是她先犯错了？她先在婚姻期间出轨了？”

“害，也不能这样说，怎么跟你说清楚呢，这都是一摊烂账。后面几年，我们没领离婚证，又不住在一起，这婚肯定是要离的，考虑到孩子，就想着能拖就拖，结果她又怀孕了，拖不了了，才去离的。”

林清扬很意外，李大宝是这么温和的人吗？就算这样说，就算当时已经分居了，没领离婚证，孩子妈妈又怀孕了，他一点也不生气的样子？什么时候开始，男人对被戴绿帽子变得这么平和了吗？

“那离婚后呢，孩子归谁？”

“跟他妈妈了，我只是暑假、寒假带着玩玩，平时也没时间管他。”

“她妈妈先出了错误，孩子还是归她吗？”林清扬更不理解了，如果是这样，那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就是李大宝模糊了他们犯错的时间线，也弱化了自己的责任。否则，一个疑似“被戴绿帽”的男人，怎么可能这么平静，这么毫无怨言。

“害，大人之间的这些烂事，还是不能影响到孩子。从小孩子就是他妈妈一手带大的，还是跟他妈妈亲。因为他们娘俩一起生活，所以房子、车都留给他们了，我相当于净身出户。”

“那你还挺有担当的啊，这年头，像你这么厚道的人不多了。”林清扬曾经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把自己的疑问当面拿出来，跟对方对质，弄到对方下不来台。但现在，她学习到了一种主持人式的谈话技巧，开始尝试在谈话中，把对方架起来，看看效果怎么样。

“对啊，咱们儿子娃娃的，一口唾沫一个钉，哪能让女人和孩子受苦。我一个人，住哪不能住，去哪不能去，钱没了，再赚就是了。这些都是小事。”李大宝又开始恢复大声了，又开始恢复自信了。

聊到这里，也没什么好继续的。林清扬以要赶工作为理由，拒绝了下午一起逛的邀请、拒绝了后面再见面的邀请，回酒店了。

李大宝离婚的理由，绝对不是他说得那么简单，可能他觉得自己叙述得很好，但林清扬就是从他谈话前中后不同阶段的变化里，从那些表情、肢体动作、眼神、音量、说话句子的长短等等一些细节中，清楚明白地读出来了：他在撒谎。

或者换句说，他只说出了部分事实，对他自己最有利的那部分。

这技能，都是在生活中，逐渐训练出来的。十年前，刚跟王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没有这么敏锐。

那时候，刚从老家伤心地回到帝都，林清扬跟两个最好的朋友说了被催找男朋友的事，两个好基友立刻变身狗头军师，给她出主意——

男军师小伍：“害，我还当什么事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谁大学毕业后不被催婚呐，我都被家庭正式聚餐催了多少回了，当他们空气就好了。哎，不过啊，我跟你说，我爹说，如果我结婚了，就在三环内给我买套房，全款。要不，你跟我结婚吧，咱们领完证，先去我爹那把房子要到手，然后一起住在里面，各玩各的，我们还是好朋友，也可以出去找真爱。回头等年纪大了，催生娃压力大的时候，就把我推出去，说我生不了，但我们俩是真爱，坚决不离婚……哈哈哈哈，怎么样？问题全解决了！哥们对你，没话说吧！你跟我结婚，至少有半套房的婚后财产，而且还不用生娃，这不比你随便找个男人强多了！咱又不用你献身，又不用你伺候，只有坚不可摧的同志感情！你考虑考虑啊？”

小伍越说越兴奋，给自己乐得在那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女军师小花：“别听他胡扯了，回头他在外面得了艾滋，传染给你就不好了。就算不传染，住在一个屋子里都膈应。”

“你说谁呢？谁得艾滋？怎么思想那么龌龊！”

“谁乱搞我说谁，说谁自己心里清楚。是谁一年换了三个男朋友了？放荡！不检点！别想骗我们清扬！万一你哪天从弯变直喽，那清扬就是羊入虎口！”

“什么羊入虎口？小花，你这只臭花，嘴巴怎么那么臭，哥哪点对不住你了啊？快把吃我的都吐出来！”

……看着这俩不靠谱的基友，林清扬脑海中只有四个字：“狐朋狗友”。

扭打了一会，小花挣脱小伍的魔爪，又跑来跟林清扬严肃地说：“如果你最终还是要结婚，那我支持你早点选人，毕竟，考察对方的人品、家庭都需要时间，如果一个不行还要换下一个，至少得换三五个才能决定跟谁结婚吧？这么大的事，得慎重。就算一个处半年，也要不少时间，万一有的人演技太好，一两年你都看不出问题，那时间就更长了。不如咱们先制定个五年计划，来看看手上有什么资源，各自能打多少分，再排一下要接触的先后顺序吧！”

“小花，你说得对，是得留几年时间。留给我方队友的时间不多了，你的五年计划，准备怎么制定？”小伍也开始正经起来。

“计划制定第一步，当然是先看看手上有什么资源了。这样吧，我们分工，林清扬，你现在就打开自己的社交媒体，搜罗一圈看看，那些对你有意思的、没意思的、单身的有发展潜力的、不是太歪瓜裂枣的都列出来。我跟小伍，帮你做个综合评分表，从各个维度来打分，得分最高的人你就优先去接触！”小花不愧是广告公司的策略，说起来一套套的。

“那把我也列进去啊！我倒要看看，谁的分高得过我，哼~”小伍还没放弃他的形婚计划，可能他也真的有压力吧。

狐朋狗友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要找男朋友，目前肯定得从自己认识的人里筛，现去认识新人，效率未免太低了。就林清扬这种三人团如连体婴一般的生活方式，能选择的范围真的太小了。真不知道小伍怎么有时间换男朋友的。

依次点开几个微信头像，林清扬真的开始挑起人选来。

肖一：林清扬某次去面试的一家公司的老板，28岁，广东人，面试完就开始疯狂给林清扬发信息，说家里催他找女朋友，给他在珠海买了300平的海景房、大平层，希望找个工作安稳的老婆，最好是当老师的。林清扬当时回，那我最不喜欢当老师了。肖一说，以你的学历，去当老师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不想当也没关系，来我公司当老板娘也可以。林清扬觉得这人过于油腻，就没再搭理过了。

林二：公司同事，据说是什么高管的儿子来体验生活的，经常要请林清扬吃饭，十次里她拒绝九次，那男生前段时间还说，你就那么喜欢小伍吗？是不是因为小伍比我帅？能不能把我列入考虑对象？林清扬没告诉他小伍的事，小伍没有公开宣布自己的取向，但有人问起的话他也没否认过。可以跟他说明这一点，先暂时把他也列入备选吧。

朱三：高中同学，大学以省状元的身份考入水木大学，学校离林清扬不远，之前经常找林清扬吃饭，有一次，为了获得直博的资格，还问林清扬有没有什么唯心的活动可以搞。林清扬想了想，说，有一处，特别适合你们这种学理论物理的未来科学家，特别唯心，特别灵验，物理学的祖师爷们都信。朱三问到底是哪？林清扬说，雍和宫。她真的带朱三去雍和宫拜了，他后来也真的直博了。不过他读完博士又做博后，整天忙到脚打后脑勺。有一次，其他同学来帝都聚会，一起拍大合照的时候，林清扬站在朱三的旁边。照片发在网上后，妹妹在公开评论区说：旁边是你男朋友吗？长那么丑！尴尬得她马上删了那照片，但妹妹的评论已经在那挂了俩小时了，也不知朱三有没有看到，好尴尬。

何四：高中同学，大学考入了帝都财经，毕业回到老家省会城市的银行工作，仅仅三年，就成为一家支行的行长。官虽然小，前途远大。林清扬之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男生，但妈妈极力推荐她跟这个何四交往，这样林清扬就能回老家工作了。她记得，大学时候有一次跟何四约饭，何四说，你怎么还单身啊？你这样的女生，只要勾勾手指，任何男生都会自愿上钩吧？除了那些已经有女朋友的。巧了，这次回去，听说他还没有女朋友，不知道勾勾手指能不能勾到别人，但勾何四可能没那么困难。

其他还有一些同学表达过想交往的意思，但要不就是已经不联系了、不知道人家现状，要不就是表达完后林清扬很明确地拒绝了，现在也不好再回头去找。

又搜索了下，林清扬列出了王五，也就是王建。

王建，比林清扬大三岁，不是她任何阶段的同学。某一次，在社交网站上，林清扬跟一位高中老师非常喜欢、整天推荐的学长聊了几句天，王建马上加入回复，言辞中好像对那位老师很熟悉。林清扬一直以为，他也是高中学长，直到王建研究生毕业，来北京工作，约她吃饭说想要熟悉下北京，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同校学长，只是那位高中学校的大学校友…

一种十杆子打不着的联系，当时林清扬就有种被诈骗的感觉。她在之前的社交平台上，一直默认王建是她的高中学长、老乡，而王建从未否认过，还积极地跟她搭话。没想到直到见面，才说他根本不是学长，也不是同省老乡。

虽然不是，但王建经常积极地约林清扬出去玩，印象中，他们除了那次吃饭，还一起去过某个景点半日游。从林清扬跟男生相处的经验中，感觉这位也是可以稍微勾勾手指就能上来的人。

就这五位，列完后，小伍又强行加上了自己，说自己不适合当小六，把王建挪去王六的位置。

小花的评估表也做好了，林清扬一看，嚯，好专业，能赶得上公司为客户项目提案的打分表了。

身高、体重、颜值、家乡、学历、学校排名；父母情况、兄弟姐妹、家庭资产、工作行业、个人收入、发展潜力；抽烟、喝酒、个人爱好、性格特点；感情基础、是否尊重女性、是否大男子主义；其他加分项、其他减分项。

简直全面到不能再全面了，小伍看了后，说还要加上个人体检结果，看有没有什么大病。

三位好基友，就这样开始给5 1位备选对象打分了。

肖一，身高172，只比林清扬高2厘米，有点矮；广东人，又希望老婆做安稳的工作，疑似大男子主义；急切地想要结婚，拿出一套婚前房不是共同财产，有点妈宝又有点心机，排除。

林二，高管家庭，跟林清扬实在门不当户不对，怕结婚后受气，要不停地生孩子，或者整天看人脸色，也可能根本走不到结婚那步，人家爸妈就给她排除了，最后浪费时间。

小花建议排除，小伍说，林二妈妈是最有可能，突然出现，砸出五百万，让林清扬离开她儿子的人，就算浪费时间也值得尝试。小花和林清扬都没理他。

朱三，林清扬感觉可以保留。高中同学、还算能聊得来，就是上次妹妹说他丑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毕竟还是有点看颜值的，要是带回去，所有人都说丑怎么办？虽然林清扬觉得他没到丑的程度，也就是普通一般人吧，至少身高180了。智商也很突出，留着备选了。

何四，林清扬本能地想排斥。她记得有一次跟何四、其他同学一起出去玩，那天有点热，她走在何四旁边，看到他头发整个沙发、脏脏乱乱地贴在头皮上，因为头大，眼镜腿在太阳穴边勒出一条坑，而汗水就从那坑上流过，滴入他长满青春痘的脸。那画面，真的很难忘记，也很难再让人对他有任何罗曼蒂克的幻想。第一时间，她本能地走开了，换去另一个人旁边站。何况，林清扬也不想再跟爸妈住那么近，成年了，她只想保持足够的距离，距离能带来表面的和气。

小伍，就算了吧。没到山穷水尽那地步，林清扬还不想走这种欺骗别人的路。

王建，虽然有一点误导嫌疑，但他学校不错，C9本硕毕业，学的是计算机AI机器学习人工智能什么的，听上去很高科技，工资也不错。身材长相算所有备选对象里，除了小伍之外最好的了，也就是直男里的第一名。

大家最后一致决定，先接触王建看看，不行就去找朱三。

小伍很郁闷，说列了那么多评估维度，搞得好像多专业，最后还不是看脸，颜狗！既然颜狗，为什么不接受他呢？

小花说，你快滚开吧，你虽然帅，但不是正经赛道里的，你太野了，清扬家里没有草原，养不了你这品种的马。

所以，王建可能以为是自己追到了林清扬，但他从来不知道，在那之前，三个好基友做了严谨科学的分析，最后他凭借在直男中的颜值微弱优势，胜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