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后半场，杨文宇果不其然先醉。

林川逸酒量不错，因为有尹翔在场，也不敢多喝，但生物钟还没校准，几杯下肚，稍稍有些头晕眼热。

便托辞去上厕所，中场休息，在洗手池冷水拍了两把脸，当即清醒许多。

只是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头疼。

林川逸找了处没人的走廊，不想回去看尹翔作妖——其实尹翔没作妖，从头到尾都是简明在作妖，但一想到他，林川逸还是头更疼了。

尹翔在，他怎样都不舒服，之前没觉得这么难受过。

林川逸叹了口气，来不及伤春悲秋，细细脆脆的脚步声过来了。

来人是许之琼，她喝过酒后没有不堪的醉态，踩得很稳当，脸上的红晕和眼中的斑斓只平添她妩媚。

许之琼漂漂亮亮地一弯嘴：“抽烟呢？”

林川逸笑了下，说：“没呢。”

“是吗？”许之琼走到他身边站着，语气可惜，“本来还想说借个火。”

林川逸说： “还说我，你不也堕落了。”

许之琼学着他的样子：“人嘛，我今年都三十多了。”

林川逸完全不知道她抽烟，她保养很好，一直演初恋角色，人设是清纯玉女，没想到私下里烟酒都来。但知道了就知道了，林川逸轻轻点了下头，没把这事往心里放。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是这种朋友。前年许之琼结婚，据说婚礼盛大，包下一座小岛，半个娱乐圈的人都盛装出席。林川逸根本没听说，许之琼根本没邀请，但不妨碍他知道此事后对她说一句恭喜，许之琼淡淡点头，回一句谢谢。

相似的灵魂交谈，点到即止，许之琼从手包里拿出古董似的烟匣，问林川逸：“抽吗？”

林川逸摇了摇头：“算了。”

许之琼自己点了一支，林川逸站在她身侧，相顾无言，场景诡异。

许之琼忽然说：“你跟尹翔有什么吧。”

语出惊人。把林川逸吓一跳。

这什么敏锐度！杨文宇跟尹翔朝夕相处都没看出来的端倪，许之琼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甚至几年都没见过了。是杨文宇太天真，还是许之琼太世故？难道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种族隔离？

林川逸震惊得没说出话，许之琼淡然一笑，还是那么从容。

“被我说对了？我抓小三儿，一抓一个准。”

林川逸隐隐知道她老公家里挺有钱的，豪门生活的精彩程度不输娱乐圈，许之琼这一双慧眼，是被炼化得炉火纯青了。

林川逸一拱手：“失敬失敬。”过一会忍不住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猜的。尹翔好像不喜欢你抽烟。”

“就凭这个。”

许之琼笑说：“我先生也不喜欢。”

林川逸干笑一声：“尹翔只是爱教育人，你看他对杨文宇，当爹似的……”

“你瞎说吧，尹翔蝉联三届‘男友力排行榜’呢。”

林川逸说：“可能现在流行爹味男友吧。”

这话有私仇的成分。许之琼笑了，说：“可能吧。”

林川逸不想说，许之琼便轻轻揭过，好像从来没问过似的。

许之琼呼出一口烟，淡淡的雾笼在她眉眼，透出她神情淡薄，两双眼睛对上，像两只迁徙的水鸟，都看穿彼此眼中漂泊的宿命。

他们因此能聊到一起。

倒是林川逸忍不住问道：“你跟尹翔熟吗？”

“不算。当年尹翔来探班，只见过几面。不过我对他印象挺好的，他跟我先生很像。啊——”许之琼给林川逸出一个别多心的眼神，“别误会，我先生没他四分之一帅。怎么说呢？该说是……精英的气场吗？。”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林川逸居然品出来了：“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的气场吗？那确实。”

“也可以这么说。”许之琼听了也不觉得冒犯，“生意人嘛，一本情帐，一本钱帐，算得清清白白的，卖出去的人情，一定要讨回来，看上的人也是……是我先生追的我。我觉得他也不像会放弃的人。”

这是旁敲侧击地问：你跟尹翔，为什么却分开了呢？

林川逸嘴里发苦，手指轻轻地一弹，被许之琼瞧见了。

许之琼说：“抽也可以。”

林川逸摇了摇头，自哂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给我散烟。”

“你看起来有心事。”

许之琼说着，拿出烟匣，林川逸犹豫片刻，还是捻了一根烟夹在手里，没点火。

许之琼一个结了婚的人，活得肆意比他得多，嘴里说着“先生不许”，抽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反观林川逸，他跟尹翔都没关系了，还被他克得死死的。

可见林川逸自诩聪明过人，但许之琼的伶俐处，他还比不上。

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但林川逸看到漂泊，许之琼看到的却是宿命。

话说到这，再否认也没必要，林川逸斟词酌句，说：“是我甩他的。”

许之琼说：“我也离开过我老公。”

一个说“甩”，一个说“离开”，这词选得精妙。林川逸低低地笑了，自嘲地撇了撇嘴，夹烟的手挡在嘴前，过一会儿才问：“被追回来了吗？”

许之琼歪了歪头：“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林川逸问完就后悔了：“没有要打探你**的意思。”

许之琼了然：“我知道，我也没有干涉你感情的意思。我只是……啊，不说了，我先生要来接我了。”

话没说完，人就跑了。

林川逸问，要送吗？许之琼说不用，你别跟来了。说完小高跟鞋嗒嗒嗒，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林川逸目送她背影，忽然意识到：刚刚她一没接电话，二没看微信，难道跟老公用心电感应交流吗？

正百思不得其解，一转身，尹翔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好你个许之琼！逃得真快！

*

说是五步，但尹翔腿长，两步就到了林川逸跟前。他面无表情，眼睛却湿润，看起相当矛盾，矛盾且煽情。

林川逸看出来他醉了——林川逸出来之后他应该还喝了几轮——相当彻底。

这个醉的彻底的尹翔，不是那个冷眼旁观的尹翔。他本能地记得林川逸身上气味，而理智又记得这个人伤害过自己。

理智跟本能拉锯，宕机了。

这个尹翔看到林川逸手夹着烟，看不出他没点火。

尹翔皱着眉：“别抽。”

林川逸收起来：“没抽。”

尹翔说：“我不喜欢你抽烟。”

林川逸说：“没抽了。”

尹翔又说：“不准抽了。”

无理取闹，前面的话都白说了似的。创作型歌手尹翔，天衣无缝的三栖爱豆，居然也会无理取闹。

怎么说，挺反差萌的。

尹翔不爱喝酒，酒局能推就推，醉酒ver.是可遇不可求的限量版。

林川逸摊开左手：“我真的没抽。”

尹翔低下头，脸凑到林川逸手里，鼻尖在掌心蹭两下，痒痒的，林川逸心猿意马。

尹翔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浑身上下都是可乘之机，低头时毫无防备地暴露出一截后颈，弧度乖顺。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林川逸喜欢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迫使他低头……

林川逸见色起意，心念一动，右手已经摸到尹翔脖子上了。尹翔瑟缩一下，湿润的眼神瞟上来，忽然忽闪的。

林川逸立刻收回手：“我说了没抽、嘶——干嘛咬我！你是狗吗！”

这是在骂人。喝醉的尹翔听不出来。

他轻轻咬了林川逸的中指，很无辜地讲：“有烟味。”

“狗鼻子。”

林川逸把他的脸推开，尹翔被推得一个踉跄，站稳后不说话了。

林川逸觉得太阳穴又开始跳了。他也退后一步，低头找救兵，里头喝酒那俩人指望不上，给符书离发三条微信，忽然听到一句——

“回头可以吗？”

“什么？”

林川逸蓦然抬头，尹翔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一只手覆着被林川逸碰过的地方，露出极其煽情的、温顺的表情。

林川逸问：“你说什么？”

那是林川逸没听到回答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