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走散

“为何这么说?”卿长盈给他倒了一杯茶。

“按越国律法,郁公子不过是一个还未下处决的犯人,迟早要被流放或者关押。”

“教导一个注定深陷泥沼的囚徒,做的再多,都是白费功夫。”

卿长盈不赞同地摇头,“我不这么觉得。郁垒他从前心如稚童,杀人也不过是为了反击,更何况他杀的那些人手上都有几桩人命案子,算不得伤及无辜。”

卿长盈一想到邡阳候那个老狐狸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他世子身边的姬妾和侍卫团就觉得头痛,但是她也的确没办法处置邡阳候世子。

这是身份阶级带来的悲哀,哪怕她是公主也无法改变。

“他还年轻,哪怕是真的被流放六年,待刑期结束,他依然正当盛年,他的未来还很长,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若是我如今的帮助能让他的未来更好些,也能弥补他年少之时所受的创伤。”

“创伤?”楚子设浅笑,“也的确算得上创伤。”

他的声音很低,卿长盈没有听见。

她继续说:“人不应该一辈子困于过去。未来很好,人生很长,他也许忘不了过去,但是可以过好下一个明天。”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公主希望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楚子设打破了这种平静。

“是我的话,我最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像我三皇兄那样的翩翩君子。不过他不想也没关系,他可以是走南闯北的货郎,可以是摆摊吆呼的小贩,不论是做什么,我只希望他能有朝一日坦坦荡荡地站在光明之中,而不再担心会被灼伤。”

“他其实,原本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啊。”卿长盈想起了那日的那张证词,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声音也低的几乎难以听清。

“对他好一点吧。”

卿长盈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她自己听,还是说给别的什么人听。

第二日午后,卿长盈便带着白芷来到了郁垒的房间。

“此后半年,若无旁的事情,待你每日完成学业,我会带你出府,去见见这京都的风土人情,也教你为人处世之道。”

卿长盈的语气温和,从来没有别的达官贵族的高高在上,让郁垒总觉得有些说不明白的感觉。

只不过他的确没有想到卿长盈会亲自来教导他,还愿意带他出去,这种超出自己预料的惊讶,让他脱口而出的话重新竖起了尖刺。

“我不过是公主关在笼子里的恶犬,公主要教我做人,把我带出去,就不怕我会暴起伤人致使人心惶惶吗?”

“做人,总不能困于一方天地,唯有真见真听真知真感受,才能自有一番心得。”

卿长盈倒是没有在意他话里话外的讽刺,她不知为何总在他面前脾气格外的好。

郁垒听到这里,难得有些嗤笑,像是因为终于抓住了她话语里的漏洞而洋洋得意。

“你说做人不可困于一方天地,却又把我囚在这座小小的屋子。”

“你既曾经犯了错,本就该关在牢狱中受到惩罚,但是你为案情提供了证据,本身又异于旁人,所以被关在我府中。哪怕你未来会被处刑,但是你的未来还是自由的,你有长长的一生来学着怎么做人。”

郁垒不说话了,卿长盈不提他险些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罪犯,毕竟他还未研读完越国律典。

不过……原来,公主也会徇私。

卿长盈看了一眼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书案,郁垒坐在桌前,对面还摆着一杯无人动过的,温热的茶水。

“有点渴了。”卿长盈走过去,把茶水端起来抿了一口,郁垒脸上心中涌出一点小小的窃喜。

“走吧,我带你出去,楚先生告诉我你今日的课业已经完成了。”

“教一个邪魔做人,想来只有公主您有此闲心了。”

话虽是这么说,郁垒却站起身,跟着卿长盈一同走出了这道困了他几近半年的房门。

今日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太久太久没有看太阳了,郁垒抬眼想看一看,却被阳光晃的流出眼泪。

他伸出手接了一缕光,握紧拳头,握了一会又放开了手,继续把手轻轻抬起来。

卿长盈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明了。

“你虽无法将阳光抓住,但只要你站在有光的地方,自然会有光为你停留。”

郁垒不说话,只是将抬起的手放下。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风吹动客栈门口的酒旗,响起“飒飒”的声音。

卿长盈一面慢慢走着,一面指着一家门口写着“米”字的商铺对郁垒说:

“今年秋收,百姓收成不错。米价已降到了一斗五十文钱,比起往年要低些。”

郁垒被关了太久,已经忘记了外面的物价,但是他曾听村民说过,一个品相不错的姑娘,在大人那里可以卖到3两银子。

“现在三两银子,是多少文? ”

“现在当今治下,一两银子换得1000文钱,三两便是3000文。”卿长盈耐心同郁垒解释。

“原来,六十斗米,便可买一条性命。”

郁垒的声音很低很低,卿长盈没有听清。

“你刚刚说什么?”

“我想知道一斗米够吃多久。”

郁垒眨了眨眼睛,眼里那些脆弱的情绪便都被掩埋了。

“若是青壮男子,一斗米约够一人吃二十五日吧。”

卿长盈思考了片刻,很快给出了答案。

“原来如此。”

卿长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转过头看到街角处乞讨的老小乞丐,语气略带伤感。

“只不过即使米价下降,也有许多人吃不上饭。”

“公主若想,怎么会救不了他们?”

郁垒看着衣着哪怕低调也掩不住贵气的卿长盈,又看了看那一对衣衫褴褛的乞丐。

那小孩子被饿得几乎前胸贴后背,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卿长盈却并未过去,“你若直接给他们钱,只怕才是害了他们。”

她给了背后跟着她的一个打扮成卖糖葫芦的暗卫一个眼神,他走到边上去买了个馒头,扔到了两乞丐面前。

白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上面沾了许多沙土,看起来脏兮兮的。

那老乞丐看起来却如获至宝,把馒头拿到自己怀中,用手擦了擦,撕成小块,喂给那个小男孩。

郁垒不解地看着卿长盈 ,“堂堂公主,如此小气?”

卿长盈没有解释,又逛了一段后,她拉着郁垒返回刚刚的街角,只是去了更靠近深巷的地方,那里有更多乞丐,不过他们看起来更年轻。

“我知晓你有良善之心,但是若要救人,你得弄清原委,不能随意施救,否则不过是害人害己。”

卿长盈仔细地教导郁垒,她是真的打算好好教会他怎么做人,做一个好人。

“若我刚刚直接给了他们钱财,只怕走不出两步就会被这些乞丐抢走,到时只怕二人的处境会更艰难。”

不过郁垒没怎么听进去多少,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和卿长盈相握的手,很暖。

卿长盈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急忙放开了他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郁垒没回她,只是从街尾的黑暗里走出来,重新走到阳光下。

卿长盈看得出来他没什么恼意,就跟在他背后一起走了出来。

在一座客栈的高楼之上,身着白衣的楚子设围观了这边发生的一场反转,直至看到卿长盈走出那片黑暗,才收起折扇,在自己的手心轻敲了几下。

他神色莫测,一直看着卿长盈和郁垒同行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重新把目光投回哪怕栖息着黑暗的角落。

“这是官盐,自炼盐的法子出来以后,官盐的价格一直都很稳定,每斤五文。”

卿长盈指着一个挂着“盐”招牌的店面对郁垒说。

那里面人来人往,店铺伙计忙碌不休。

“我记得盐是灰黑色的,里面夹杂着石子和灰尘。”郁垒转过头看着卿长盈,“先生却说是它和雪一样的东西。”

卿长盈心知他估计是想起了昨日楚子设教他的,“撒盐空中差可拟。”

“你见过雪?”

“以前村里的孩子会用雪球砸我,我记得颜色很白。”郁垒神色淡淡。

只是他没说的是,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他还没被农妇捡回去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曾见过一场雪。

那实在是一场大雪,大到像是这个世界在为谁哀悼,几乎将整个世界都变作白茫茫的一片无人之地,却未曾触碰他分毫。

“你说的是毒盐,大概六年之前,越国就开始全面推行官盐,官盐皆是精炼筛选过的,哪怕是最差的三等盐也没有了毒性。”卿长盈被这件事勾起了心中的些许回忆。

“楚子设告诉你的是雪盐,也是官盐中最好的,多是达官贵族所食,因其洁白如学,质地细腻,故此得名。”

郁垒看着盐铺里来来往往的人,他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

“连盐也要分三六九等吗?”

卿长盈见郁垒那个表情,便知道他又误会了,但还是耐心地同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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