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白脸的头上长了两个断角，脸侧还有些若隐若现的鳞片，鲜血把他的唇染的红艳艳的，像是老人说的故事里，从魔域爬出来的食人魔。
“魔！你是魔！”
男人吓的一下子坐在地上。
卿长盈给郁垒施的障眼法不知为何失效了，他头上的犄角和脸侧的鳞片都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簪子掉在地上，头发也已经散乱，加上他满嘴的鲜血，看起来就像传说中择人而噬的魔。
郁垒歪头看着男人，张了张嘴，隐约露出两个小小的虎牙，看起来无辜极了，甚至眼睛里还露出几丝莫名的喜悦。
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因为刚刚他不小心喝下了那个人的血。
原来他真的是魔。卿长盈说的不对，他生来就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是魔，可以从别人血肉中汲取力量的怪物。
他当然知道这样是错，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拥有力量的感觉，看着别人在自己脚底下挣扎求饶的感觉，像是他所想要的一切都触手可及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他害怕，他惶恐，可是他无法摆脱这种可怕的情绪，就像是深陷泥潭，不能自救。
他不会再被别人所主宰，他甚至可以控制别人，只要他有了无匹的力量，他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包括……
就在他着迷于获得力量的时候，一道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一下惊醒了他。
“郁垒！”
是卿长盈的声音。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已经把证据交给樾盈公主手下的人了，这一次我们暗中引人过去的时候，发现背后还有一股力量与我们有同样的目标。”
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人跪在大堂中，若是卿长盈能看见这一幕的话，她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是那天卖他们簪子的小贩。
“这京都的水向来很深，上次在渚河边的事情我不想发生第二次，在二皇子彻底下去之前，我们行事的每一步，都要小心。”
“是！”
只是不知道，这另一股势力的幕后之人，究竟是他二皇兄的敌人，还是意指樾盈的人呢？
“我这个二皇兄啊，做事总是不够仔细，每次都需要我和父皇为他扫尾。”
椅子上的人慢慢地又落下一子，“可是我这个皇妹呢，善良，嫉恶如仇，却又不太聪明，那样粗暴的灭口方法竟也查的那么慢，只有靠我这个善解人意的皇兄帮帮她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地上跪着的人，“你说出生当真那么重要吗？就因为他是明妃所出，父皇就时时栽培，处处照顾。若不是因为异族之子不可登位，是不是太子之位，也要给他呢？”
地上跪着的人不敢回话，当然上首之人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可是害死了上一任太子，我们的大皇兄，父皇竟然替他掩盖，还悄无声息地打压中宫势力。也就唯有他自己会觉得自己所做之事天衣无缝，还觉得父皇不够爱他只爱长盈，真是蠢得可爱。”
“不过我倒是好奇，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和最疼爱的皇子对立起来，父皇会帮谁呢？”他声音里状似带着笑意，却丝毫听不出真正的情绪。
站在巷口的，是一路随着暗卫，跟着路上的线索追过来的卿长盈，她看着巷子里的一片狼藉，皱了皱眉。
倒在血泊中不知死活的人，和另一个倒在地上，颤抖着，蜷缩着躲向角落的男人，还有，满脸鲜血的郁垒。
“你在干什么！”
卿长盈的话音刚刚落下，郁垒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住了，他下意识地先擦了擦嘴角的血，像是想在卿长盈面前证明自己的无辜。
他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自己身体里那股无所不能的力量消失了，他全身上下开始透着一股入骨的痛苦和寒冷，这种疼痛几乎让他开始痉挛抽搐。
“郁垒！”
卿长盈赶紧跑了过来，看着郁垒紧咬牙关的样子，她只能用力掰开他的嘴，想把解药给他喂下去。
但是郁垒的嘴才一掰开，恍惚间看到有人要喂药给他的时候，又马上用力闭上了。
卿长盈无奈，只能把药含在自己舌尖下，嘴对嘴地喂给他，一股血腥味在二人的唇齿间弥漫。
郁垒眯着眼，却看清了卿长盈在他面前放大的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药也随之被吞咽了下去。
确认郁垒已经吃下解药之后，卿长盈赶紧跑到那个血泊里的男人边上，伸手试探他的呼吸。
郁垒身上的痛意似乎随着那个吻的离开而被抽离，他重新坐起来，神色恍惚，摸着自己的心口。
里面像是有什么被拿走的东西，在她吻上来的时候，被填满了。
“有魔！救命！”
男人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一下就看出了形势，尽管看到了刚刚卿长盈的举动，但是还是抱着微茫的希望，扑过去抓住卿长盈的衣角。
“他长角长鳞，他还吃人，他一定是魔！杀了他！杀了他！”
郁垒看着面前蹲下试探男人同伙呼吸的卿长盈，又看了看这个拉着她衣角不放的男人，直觉她可能不会很高兴。
于是郁垒看着这个，因为他一个眼神，松开了衣角，害怕地缩到墙角想要偷偷逃掉的男人，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
只是他忘了自己脸上的嘴里的血还没有擦干净，哪怕再友好的笑也会显得狰狞。
于是在男人看来，就是这个恶魔在吃了他的同伴之后，还张着血盆大口对他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
男人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卿长盈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狠狠地瞪了吓人而不自知的郁垒一眼。
郁垒被瞪了一眼，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解地说：“明明我都对他笑了，他怎么还害怕我。”
卿长盈眼里的凌厉之色突然消融，因为她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他如今心如稚童，不辨是非。
于是她心里突然有些后悔，不该直接带郁垒出来的，京都黑白势力混杂，魑魅魍魉藏于其中。
他被关起来整整十年，所有的认知依旧停留在他十岁那年，他尚且如此不谙世事，又不通情理，她就这样带他出来，却没能力保护好他，是她过于自大了。
卿长盈早在进来看见地上的大网，和用剩下的迷烟之时，就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没想到的是，天子脚下，京都之内，居然也有如此猖狂的人贩。
至于郁垒的反击，若说他这种行为不对吧，保护好自己的确也算不上错，只是这下手未免过重。
所以她不得不撑着未恢复的灵力，先替人稳住伤势，保住性命，毕竟哪怕人贩子按律当斩，他也不该死在郁垒手里。
卿长盈输完灵力，见地上的人呼吸逐渐正常了，才整个人都有些失力地坐在地上。
她灵力枯竭，整个人有些晕眩，缓了一会儿，她才拿起腰间的哨子，放在嘴边吹响。
顿时，一队人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在卿长盈面前列成几排。
“公主。”其中一个带着半边面具的人，率先走上前来向着卿长盈行礼。
“将这两人带到衙门，他们二人估计是人贩子，不必对他们太客气，另外那个受伤的，记得找医师替他吊着一条命，务必要保护好他们，我有预感，我们这次说不定能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卿长盈站了起来，灵力在仙根的帮助下重新在身体里流动，慢慢变得充盈。
“敢在天子脚下做此等恶事，背后的势力恐怕并不一般，调查的时候大家注意安全。若事不可为，立即撤退。”
“是，公主！”来人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几个收尾的人，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会引起民众恐慌。
现场很快被恢复如初，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你…”
郁垒慢慢地上前，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卿长盈，他心里像是有块悬空的石头，始终落不到实地。
“不生我气吗？”
卿长盈叹了一口气，看着郁垒不自觉的惶恐不安，出现在他残忍却天真的脸。
“保护自己本不是错，是他们要伤你，你若不反击，被伤的就是你自己。只是国有国法，哪怕他罪大恶极，也该交由官府审判，若因你下手太重而让一条生命在你手中流逝，这便会成为你解不开的负担。”
卿长盈想起自己曾经游历四国之时，也曾见过这些藏于黑暗的肮脏交易，为了救一个险些被活活烧死的女子，她差些便错手杀了人。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负罪感，让她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产生了厌恶的情绪，还好那个女子一直陪在她身边，才让她没有深陷入这种情绪。
卿长盈不想让郁垒也体会这样的感觉，他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他了解了道德伦理，知晓了生命的珍贵之后，他才会做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而现在，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教好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