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长盈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郁垒，“魔裔，便是人魔后裔，往往具有与魔族相同的共性，喜食血肉，力大无穷，在人魔一战中向来是为虎作伥，以食人为乐。”

“我想你身上的魔族血统其实可能很特殊，因为据你的描述，你是在十岁那年突然长出犄角的，而且只有愤怒的时候脸上才会有羽鳞。”

卿长盈一点一点给他分析，“不过人间有关魔族的记载很少，书上提到的大部分魔裔皆是生来有鳞有角，但是就算你的情况特殊，我也依旧未曾找到什么头绪。”

“毕竟八百年前，魔族就已经被彻底封印了 。”

“当年魔族肆虐人间，奸淫掳掠少女，一时之间产生许多魔裔。有角有麟的魔裔生来异于常人，又好食血肉，被视为人族绝不接纳的异类。而人魔之战中，魔裔亦是参与其中，作为魔族的马前卒屠杀人族。”

卿长盈叹了口气，每次说起这段历史，她总有种莫名深切的悲伤。

就好像她曾在多少年以前，亲眼见过那样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因此世人将魔裔亦视为邪魔，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哪怕已过近千年，魔族带来的伤害一直烙印在人们的血肉里，消不掉除不去。天地有道，人魔不两立，而魔裔身处其中，我想，他们是人是魔唯有自己界定。”

卿长盈看着若有所思的郁垒，勉强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一些。

“毕竟魔裔也并非全是为虎作伥的恶魔，我曾在一本典籍中看过，一名魔裔曾潜伏在魔族中救下许多人族，甚至在一次大战中刺杀一位魔族首领，为大战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他的结局呢？”郁垒突然问。

“他在刺杀魔族首领的时候，被反抗的首领杀死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卿长盈遗憾地感慨这位至死都没有一个名字的英雄，“被他救下的人还为他立了长生碑，当时的人们也将他作为人族英雄记载。”

“他的死并没有改变魔裔的状况。”

郁垒很肯定地说，他轻轻笑了一下，眼里却看不见笑意，里面全是掩不住的讥讽，还有暗藏的几分落寞的痛苦。

“的确，根深蒂固在人们心中的偏见抹除不掉，魔裔也的确与常人不同叫他们恐惧。”

客栈最好的上房里，几乎听不到外面的人群喧嚣，两人不说话的时候，只有屋内的沉静在蔓延。

“越恐惧，越残忍。”

郁垒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冷茶后，率先打破了寂静。

“你说魔族已有八百年未曾出现，那我身为魔裔，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又或者，我是否根本不是魔裔。”

见卿长盈不说话，郁垒又顿了顿，才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不过，卿长盈对这个问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半点头绪也无。

“你的来历是最让人抓不着头脑的，按理来说魔裔与魔族相依存，若有魔裔，必然先出魔族。而在你生活的那个山村，甚至是方圆百里，我们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魔族出现过的一丝痕迹。你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根本找不到半分线索。”

卿长盈避开了郁垒说自己不是魔裔的可能性，她收集过郁垒的血液，为了防止出什么问题，她专门去了国师府一趟，其中确实有魔血的成分。

郁垒从卿长盈回避的话语中，不得不承认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之前那些无妄的希冀通通都是空想，他真的是魔裔，只是魔裔，也的确和卿长盈隔着人魔两族的血海深仇。

“你与公主之间隔着整个人魔两族的血海深仇，如今你在公主的庇护下安于一隅，当一只乖乖呆在笼子里的小狗，靠着逗逗公主开心，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他还记得楚子设的话。

“只不过人心难测，思虑常改，若是公主哪一天改变了主意，你多学些东西，总比一无所知地赴死要好些。”

他听得出楚子设等我言外之意，是警告他不要对公主有什么别的想法。

楚子设说得对。

卿长盈，也不过是此刻不会对他下手而已，郁垒不会把希望放在她身上，比起他，卿长盈有太多重要的东西。他不过是卿长盈关在笼子里的一条狗，一旦犯了错，就会被毫不留情地被剥皮抽筋。

想法虽然是这样，但郁垒心里还是有些酸涩，偶尔看向卿长盈的时候，眼底总会盛着些细碎的星光。

“我总不可能是八百年前就留在这里的，说不定是你们查的不够仔细。”

郁垒发现自己又在无意识地偷看卿长盈，赶紧转过头，掩饰性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卿长盈没有注意到郁垒的动作，因为她其实也有点心虚，因为还没有说出全部。

准确的说，她是不敢说出全部。

人魔混血为天地不容，所以若不修习功法，就无法活过25岁。偏偏魔骨不容灵气，他就只能修习魔功。

而郁垒，从被捡到的那一天算来，已经快满21岁了。

若修了魔功，魔裔就会慢慢变得和魔族一样嗜杀成性，以食人为乐。

而且比起魔族，魔裔更难以控制自己食人的**。若郁垒当真变成那样，卿长盈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还有一个令卿长盈十分担心的问题是，郁垒他的魔骨，似乎不太正常。

她曾为此去请教过她的师傅，越国修为最高的人，已经进入真人境，几乎是半步飞升的国师。

你终于还是遇见了他，你此生的劫数。

国师轻轻摇了摇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他曾经的故人，如今自己唯一的女弟子，最后还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长盈，我知你的来意，你回去吧，我不会去救一个魔裔。”

卿长盈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可是师傅，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虽为魔裔，可是他并没有犯过大错……”

国师却又摇摇头，失望地打断了她。“长盈，你是被什么蒙蔽住了眼睛呢？”

“他早就犯了杀戒，在无名村，他已经杀了十五人，在百花宴，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夺去了一人性命。”

“你告诉我，什么叫做未成大错？”

卿长盈的眼睛里带着些迷茫，有些着急地替郁垒解释：

“他杀的本就是身犯重案之人，而且他不过是为了自保才反击的，至于百花宴上，他是为了给自己的养母报仇才会杀人的。”

国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发人深省的力量，透过表面直击心灵。

“长盈，错了就是错了。你无需为一个魔裔解释。就算要解释，你也该解释他魔性难驯，本性不改，残暴嗜杀，所以才害了如此多的性命。我不会救他，你亦不该救他，强求无缘之人，只会害人害己。”

“可是师傅，郁垒他当真是无辜的，他像是天生就会被坏人伤害一样，收养他的养母和整个村子都是人贩，带走他的邡阳候世子和他的侍卫都是一群草菅人命之人，他只不过是为了活着才反击的。”

卿长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边上的几个师兄师弟们都想过来把她拉起来。

“蝼蚁尚且偷生，就算他是魔裔，为何我们就非要拿走他活下来的资格呢？”

卿长盈不解。

“因为他是魔裔，却生在人间。”

国师说：“若他生于魔域，自然是鱼入江河，但是他生于人间，则如猛虎入羊群，迟早会让这世间生灵涂炭。”

“你要我救他，若他是凡人，可以，但为救一魔而伤天下，我不能救。”国师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看人间苦难。

后来是几个师兄师弟把卿长盈拉走的，因为无论她后面再说什么，国师都只闭着眼睛不说话。

她后来查了很久的典籍，只找到一个办法能救他，那本传说中的《度朔经》。

卿长盈以前听过这个名字，《度朔经》是修仙者中传言的魔族至宝，世间多有传言，但是国师这里的典籍记载的更详细。

《度朔经》是神明为了魔族所创，可以以魔骨蕴灵气，以魔骨修仙躯，待到修成飞升之时，仙灵之气灌顶，便可将蕴养的满身魔骨彻底化成仙骨，比那些仅仅拥有仙根的仙人会强大许多。

但是《度朔经》并没有如同修仙者传言中那样流落人间，而是自始至终都在神明手中，只是那位神明坠落人间，不知所踪，《度朔经》自然也是渺无音信。

神明，神明，卿长盈抱着典籍冥思苦想了很久，创造《度朔经》的神明，坠落人间的神明，究竟是哪一位呢？

月上中天，藏书阁也要关了，面对师兄的催促，卿长盈无法，只能先行离开。

传说中，所谓的魔骨就是魔族全身的骨头，因为通体纯黑，又能吸收魔气，才被称为魔骨。

“你可愿，让我再帮你看看身上的魔骨？”

“你脊柱的那一段魔骨，似乎至今都还是破碎的。”卿长盈也是仔细检查过之后，才敢确定这一点的。

之前她只粗略的看了看，发现郁垒的经脉皆被堵塞，难以修炼，进而才发现他魔骨上可能存在一些问题。

所以上一次她因为此事去找师傅的时候，才特意一起翻看了了有关魔族和魔裔的记载。

哪怕魔裔的躯体与众不同，但是再怎么说，一个人的脊骨也不可能是碎裂而歪曲着长的，并且因此还影响了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