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长盈已经是第三日晚归了，郁垒清楚地认识到一点，取得回灵草恐怕对卿长盈来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准确的来说，没有他之前从楚子设的话里推测出来的那么容易。

公主府里的下人们知道的更多些，无论是从民间风言风语里，还是那些所谓独家的小道消息里，都能听见樾盈公主最近面对的巨大风浪。

除却消息闭塞，还不曾知道此时的普通百姓，几乎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对卿长盈十分不满，甚至痛恨。

回灵草乃越国至宝，拿去救一个魔裔，真是玷污了他们越国神物。

在朝堂上的言官一封又一封的奏折，甚至朝堂上都有人撞柱明志以求重惩的压力之下，越皇还是只能下旨收回卿长盈的长公主尊位。

而卿长盈在默不作声地面对了三日朝堂上或阴阳怪气或暗语伤人的压力之后，越皇下令让她回府修养。

当然，随着此事一出，她在朝堂上的势力也消减不少。

“能带我出去一趟吗？我想去长廊，等她回家。”

这一天晚上，郁垒叫住了披着月光晚归的卿长盈。

月光如水，嫦娥不语。

卿长盈站在被月光笼罩的长廊，而郁垒站在被亭台掩住的黑暗。

“你最近还好吗？”郁垒看着卿长盈，她飘渺得像是会融化在月光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想要抓住什么的急切，“你最近都没有来寻我，我一个人呆在府里很无聊。”

“还好，只是忙了几天罢了。”

卿长盈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丝难言的疲惫感。

“你若是无聊的话，”卿长盈轻轻吐了一口气，看向郁垒所在的方向，“陪我去一趟塞外好吗？”

目前朝堂上形势僵持不下，众人皆以为她被父皇所厌弃，卿长盈也想趁此机会去调查南疆之人潜入越国一事。

那日她将此事禀报父皇后，他也对此事很是重视，命她暗中调查。

此次正好是个机会，带上郁垒也可以放松幕后之人的戒备。

“好。”

郁垒看着卿长盈一步一步向他所处的黑暗走来，又与他错身而过，与他背道而驰，他回过头想说点什么，又好像无话可说。

樾盈公主带着魔裔离开京都这件事竟不期然在京都掀起了巨大的水波，因为不知为何，卿长盈为魔裔求取回灵草一事，一夜之间突然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众人都说，樾盈公主被邪魔所迷，逃出京都是做贼心虚。不过也有人说，樾盈公主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命星辰，如此维护魔裔，罔顾百姓性命，就算是星辰也是那天上的荧惑灾星。

一时之间，这种言论在各种不怀好意之人的推动下，尘嚣日上。

“比起温柔的江南烟雨，我更爱自由的大漠风沙。”

骄阳之下，黄沙漫天，卿长盈带着郁垒在广阔的平原上策马奔腾。

这是他们到达塞北的第三日，卿长盈看似是一边教郁垒学习骑马，一边游览大漠风光，实际上却是在背地里悄悄排查进出塞北关隘的商人。

卿长盈自然没有发现扮演楚子设的蚩宵背地里的动作，毕竟蚩宵的确是个完美的扮演者，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而且耸人听闻的是，卿长盈派去的手下找到了楚子设，真正的楚子设。

楚子设的身份的确是真的，甚至他的确是子书氏的遗孤，也的确是瞎了一只眼睛。但是卿长盈派去的人到的时候，只看到了真楚子设血淋淋的尸体。

楚子设的那张脸，是被活生生扒下来的。而且他其他的皮肤也有缺失，可能冒充者一直有用什么东西给他续命，他在这人扮演他的两年时间里，一直没有死。

而且很讽刺的是，楚子设死在了卿长盈派去的人发现他的前一个晚上，仵作检查过现场尸体，他是在那人走后活生生饿死的。

绑住他的架子上甚至没有出现挣扎的痕迹，他恐怕，也是自愿赴死的。

卿长盈派人把他偷偷埋在了子书氏的祖坟边上的一处风水宝地，希望他的来生，不要再如此颠簸坎坷了。

但假楚子设不止这一个身份，探子在他的住所发现了好几张人皮面具，通过对比身份，他们查到他的确窃取了越国不少东西。

按理来说，南疆在南，这些东西若是走南城关会方便快捷许多。

但是卿长盈换位思考，若是她是那个南疆之人，自己得到了机要文件，机密图纸，越国不外流的各种技术和先进的种子，必然是希望稳妥安全地送往南疆的。

飞鸽传书的量太大，而且有很大风险。但是若伪装成来做生意的外地商贩，普通的货物既不会引得沙匪觊觎，商贩这个身份也会让这些东西的运输更加掩人耳目。

南方经济发达，对这些东西的搜查极为严格，之前她派人过去也没有收获。

所以如果想要悄无声息地将东西运走，从偏远苦寒，管控宽松的北门关绕路是最好的选择。

“还是没有查到什么吗？”卿长盈来此已经好几天了。

她来此的第一日，就在即将出城的一批货物里，查到了包括京都在内的十三座城的堪舆图。

“回大人，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货物，除了您第一次来时截获的图纸，没有别的可疑的东西。”

驻守的官兵们这几日将来往货物每一车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不过近日却一直没有再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卿长盈疑心会不会是她一直待在城内，引起了有心人的戒备，于是今日便假意带着郁垒出城游玩，把一众心腹留在城内守株待兔。

“你之前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的落日是很美，丹霞映黄沙，是灿烂辉煌的美。但是你大概从未见过大漠夜晚的星星，大漠的星星和月亮一样亮，夜晚降临的时候，天地皆暗，唯有星辰明月与夜风。比起傍晚的落日熔金，大漠的夜晚星月交辉更加自由而明亮。”

卿长盈站在一座长着白杨树的小山坡上，一边抽空和郁垒聊天，一边观察天空中有没有来传信的沙鹰。

“你喜欢这里吗？”郁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卿长盈没回头。

“算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这里的月亮比别的地方都更明亮些。”

风沙很大，郁垒伸手挡住过于刺眼的日光，语调低低地说：“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这里的自由。”

郁垒的声音很小，但风却把这样微小的声音带到了卿长盈耳边。

“人人都渴望自由，可人人都身不由己，我们自己画地为牢，是因为我们都有要肩负的责任。”

卿长盈张开手，任凭风从她的指缝间流过。

郁垒躺在沙坡上，看着面前站着感受清风的卿长盈，她遮挡风沙的蓝色头纱随着微风飘扬，碧蓝色的轻纱几乎触到了他的脸庞，郁垒下意识伸出手抓住它。

卿长盈疑惑的回头，却不期然撞进了郁垒的眼睛。

她一直很喜欢郁垒的眼睛，平时看过去是黑色的，但在阳光下却透出一点清澈的碧色，就像是幽林中的深潭。

只是她如今已看不透他的眼睛了。

郁垒感受到卿长盈的目光，他的目光也从卿长盈的背影移到了她的双眼，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相撞。

短暂对视了一下，卿长盈很快便率先移开了视线。

郁垒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