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我会给她吃下的，毕竟公主的防备心，呵，实在让人咂舌。”

棠萤瞪了神荼一眼，把这人伸过来的手轻轻推开。

神荼无奈地举起双手，“我马上就吩咐下去。”

“不过长生竹药力强劲，不比回灵草温和。公主失去仙根后不过是个凡人，没办法完全吸收长生竹的力量，你要给她吃长生竹也只能给一半。否则她非但不能保住性命，反而还会爆体而亡。”

神荼先叮嘱了棠萤此事，一来是怕卿长盈死了她会难过，二来是他也想为她留个保障。

棠萤只是凡人，而神荼却是朝彻境的修者，二者的寿命相差很大。

哪怕棠萤可以吃延寿丹，但是凡俗丹药效果有限，远远不比长生竹。

“除了仙根，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阻止天火？”

卿长盈跪在地上，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国师，她的内心始终挣扎不休。

倒不是因为自己，既然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情，哪怕豁出性命她也会弥补。

但是她此时不能失去仙根。

“唯有此法，才能以仙灵之气唤得神明，若是不成，仙根的力量也足以保护越国三百年。”

国师闭上眼，不去看卿长盈脸上的表情，“长盈，当初救他是你自己选的，如今便要承担后果。”

“这苦果应该我自己承担！无忧她魔气入体，若无我用仙力每日为她驱除魔气，她会死的！”

从诛杀鸣蛇开始，卿长盈似乎就进入了此生的低谷，尤其是这几日，她连连经受打击，现如今又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那你就要这越国百姓死吗？”国师终于睁开眼，但是却不看卿长盈，而是看着窗棱外那飘散的火星。

“我生来，就是要护这天下百姓吗？”

卿长盈有些迷茫了，天下百姓是她的责任，但是无忧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何非要放弃一个呢？

“无忧她伴我多年，我难道要眼睁睁看她去死？她受伤濒死都是我的过错，我做不到把她放在那里不管。”

“这场提前到来的天火，也是你的过错。”国师站起来，站到卿长盈面前，“唯有祈祭神明，方有熄灭天火之机。”

“神明高坐云端，不识人间苦难。”卿长盈眼神空茫，声音几近飘渺，“可他们接受众生供奉，为何不管苍生疾苦？”

国师长叹了一口气，遥遥地望着天边，像是要透过云层，看到更高的东西。

“只因这世间万事，皆有定数。”

卿长盈颓然地倒在了地上，眼眶红红，发髻散乱，无力地攥着拳头。

看着卿长盈这个模样，国师已知道她的决定，对这个一直宠爱的弟子，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救她，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但是，若你在取仙根后，每日给她喂你的一碗血，她便能撑到你体内仙力彻底消散的那一天。”

国师说：“只是你须得知道，哪怕你勉强留下她的性命，但是魔气未消，她活在这世上的每一日，都要忍受魔气侵蚀全身的痛苦，那样的痛苦，不亚于凌迟啊。”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卿长盈脸上的迷茫，已变成了更深的迷茫。

“只是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你当真能替她做决定吗？”国师语重心长地告诫卿长盈。

“如果能找到那个对她下手的魔，可以把魔气从无忧身体里收回吗？”卿长盈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把魔气从无忧身体里完全驱除，那么魔呢？

“若是魔，当然可以收回自己的魔气。”

国师肯定了卿长盈的说法，只是却在前一句话那里顿了一下，转身敛眸，不去注视她的眼睛。

“那只要我在仙力散尽之前找到郁垒，就可以救无忧了。”

卿长盈并没有发现国师委婉的停顿，她总算看到了前方的一缕曙光，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需要何时取仙根？”卿长盈问。

国师抚了抚自己的长须，眼睛里划过几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明日午时，国师府内，记得带上你的霜月剑。”

“好。”

在回公主府的路上，卿长盈看着外面的萧条，回想起曾经京都的繁华，心中满是心酸落寞。

而后她回到公主府，却发现此时公主府门口竟然围满了人。那些打着伞的民众跪在公主府前，大喊着：“求公主祭天，以平天怒！”

那些百姓有的伞挡不住火星，当场被烧成灰烬，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悍不畏死，全都跪在公主府门口请愿。

他们口中的祭天可不是祭祀，而是赴死。

这些京都百姓全都受过卿长盈的恩惠，可他们聚集在这里，冒着被天火烧死的危险跪下来求她，是希望她自愿去死。

卿长盈理解他们，他们身后有家人父母，此时正是秋收，天火降临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家里，壮丁不能收粮，商人无法贸易。

越国今年的收成因为南涝北旱的事情，本就算不上好，若是等着庄稼烂在地里，必然会引起饥荒。所以其实无论流言指向的是谁，只有这样的情绪找得到宣泄口，越国才能安定。

只是她多少会为此觉得难过。

卿长盈脚步沉重，她已经不想知道“天命星辰，赴火祭天”这样的流言，是为何会在这样家家户户都被关在家里的时候传开的了。

她回到公主府，第一时间去了药庐，无忧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

用仙力完全驱除魔气需要七七四十九天，但是天火之事等不了那么久。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而普通修者的身体承受不住大量仙气的冲击，现在要救无忧，只有找到郁垒。

只是……

“无忧，若是接下来的治疗会很疼很疼，每天要喝一些秘药，而且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你会愿意吗？”

卿长盈慢慢地坐到了无忧身边，用手指温柔地替她拨去粘在额头的乱发。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自知的恳求，让无忧从那种细微却无处不在的疼痛中回过神来。

“只要能留在公主殿下身边，我不怕疼。”无忧的眼神一如曾经坚定，只是因为病痛，声音难免有些虚弱。

“外面那些人的话您不用在意，这场灾难是天灾，与您无关。等我好了，我一定去好好惩罚这些嘴碎的家伙。”

无忧的眼睛里一直有光，这是卿长盈曾经最欣赏她的地方。

无论处于何种绝境依然对未来充满希望，在贫乏的土壤里也要茁壮成长的倔强，是无忧眼里永不熄灭的光芒。

“真的会很疼的，无忧……”卿长盈轻轻地拥住她，声音里带着矛盾挣扎的哽咽，“会很疼很疼，我好怕你后悔……”

卿长盈承认自己的自私，她知道只要是她的请求无忧一定会答应，可是她还是想要无忧留下来，留在她身边。

她卑鄙地想要留住她生命里的光，明明世人都认为她是照亮别人的太阳，可是太阳的光是照不亮自己的。

“为公主，无忧九死不悔。”

无忧的何尝不是想要留在卿长盈身边，哪怕遭受非人的痛苦，她也想要留下，一如她曾经许下的诺言。

离开药庐后，负责替那些遇害者处理遗物的侍卫给卿长盈送来了一样东西。

是绿漪的信。

准确的来说，是她死前留下的信。

卿长盈对她还有印象，一个和无忧很像的女孩子。她见绿漪的最后一面，是在那个小小的账房，绿漪捧着算盘在先生身边帮忙的时候。

绿漪真的很努力，卿长盈有时会在侍女侍卫们的口中听说她的事迹。

帮先生算账，帮大娘打水，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在府里忙来忙去。

这一次她原本不用死的，也是为了帮侍女送些东西，才会正好撞上从西苑出逃的郁垒。

卿长盈拆信的手有些颤抖，想到绿漪如花的笑靥，和死时睁着不肯闭上的眼睛，卿长盈鼻头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