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佳对张洲的围追堵截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她经常出现在4班班级门口,连老班李安都快认识她了。
运气好的时候,她能碰见张洲走出教室,看一眼正脸,运气不好,就只能看他熟睡的后脑勺。
即使如此,仍旧每天都不缺席。
蒋思佳来得多了,跟温听的交流也变多,对她的称呼越来越亲昵。
什么听听啊,姐妹啊,宝贝啊……净是些听着耳热的称呼,还经常打乱了混着叫。
即使温听的反应一直都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但作为同桌的魏书桃还是忍受不了,崩溃了。
魏书桃笑得命很苦的样子,“我的好朋友就要有新的好朋友了,你老实说,什么时候和蒋思佳这么要好了?”
“她为什么每天来教室看张洲,都会给你带颗糖,她其实喜欢的是你?”
温听被离谱到,“怎么可能。”
“我不管!你就是外面有女人了,你根本就不爱我!”
“没有哦。”
“你还是最爱我对不对?”
“对。”
温听说对就是真对,得到这个回答魏书桃心里舒服多了,喜笑颜开拉着温听去上厕所。
南职的厕所在走廊尽头,师生共用,每当厕所里一片死寂的时候,百分之九十都是有老师在。
魏书桃进去的时候里头安静得出奇,但她没注意这茬,嘴里的话就这样秃噜出来。
“我前几天看班里好几个人中午点炸鸡吃,什么时候我把手机带来,咱们也吃一次。”
温听扯了扯魏书桃的袖子,却根本拦不住。
“你别扯我,我知道你尊重校规,但是学校旁边的那家炸鸡真的很好吃,你相信我!”
“桃桃,你别说了。”
魏书桃这才意识到什么,她猛然回头,语文任课老师正一脸严肃盯着自己。
“老、老师好。”
“你应该庆幸,我不是你们班主任。”
魏书桃脸都白了,“那你会告诉我们班主任吗?”
“我今天看到一篇好文章,心情不错,饶你一回。”
“感谢老师!”
孟老师笑了一下,看向温听,“温听你出来,我有事要跟你聊聊。”
魏书桃以为温听犯了什么事,这会儿厕所都不上了,一步不离跟在她身后,但最终还是被孟老师挥手赶走。
孟老师在走廊上停住,“大家交上来的作业我都看过了,你的文章写得很不错,你以前在紫高有参加过作文比赛吗?”
温听摇头,她在那边是被群体忽略的对象,更没有老师会表扬她的作文。
“我们学校马上就会组织这类比赛。”孟老师想了想,“你还有其他作品的话,赶在这周之前拿给我看看,如果合格,我就推荐你参加校赛。”
温听应下,说明天就能给。
孟老师回了办公室。
温听刚转身,余光就瞥见五楼站着一个人,明媚的阳光将蓝白校服照得反光,难以忽略。
她抬眸看去,骄阳下,靠着栏杆的袖口在风中鼓动,他的发梢被风轻轻托起,染成金褐色。
张洲从高处俯视她,随意抬了抬眉毛。
音乐社成立后,校领导给他编写新校歌的任务,张洲顺势向老师申请这段时间不上水课,频繁地在楼上的音乐房逗留。
温听没想到他在这,原地停住。
孟老师对自己的肯定,还在脑中一遍一遍响起,她的心跳一时难以平静。
温听望着楼上的人,忽然笑了一下。
左边脸颊浮现出一个酒窝,碎发翩翩,笑靥如花。
魏书桃从厕所门口探出身子,“温听!快上课了,你不上厕所啦?”
“来了!”
*
温听和魏书桃在岔路口分别。
路口拐弯处,张洲坐在自行车座上等她,一只脚点地,手指百无聊蓝敲着车铃。
今天温建要回乡下看望女儿,顺便留下来吃顿晚饭。
温奶奶将买菜的任务交给了她,张奶奶听后也当起甩手掌柜,让两个孩子一同去买菜,还能有个照应。
温听刚骑到张洲面前,后者发作:“真慢。”
女孩子道个别怎么没完没了,他和皮蛋从来都是不打招呼就走。
温听嘟囔:“这是礼貌。”
张洲轻嗤一声,他骑在前头,带着她往菜市场去。
这个点在菜市场徘徊的,大都是老爷爷老婆婆,挎着菜篮在各处摊位激情似火地砍价,大到几块,小到几分,总得占点便宜。
温听饮食清淡,温建的口味与她恰巧相反,最喜重油重辣。
她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几道菜,奈何各个摊主都很会揽生意,纷纷向温听招手要她过去看看。
“囡囡你要点什么,我这都有。”
“囡囡,你来这里,我给你打折!”
太过热情,温听只好每个摊位都买点,雨露均沾。
张洲很利落,在常去的海鲜摊位上称了一条鲈鱼,让师傅剖完肚子装进黑色塑料袋里,付了钱来找温听。
她手上好几个红红绿绿的袋子,里头荤腥俱全。
张洲催促:“走了。”
“好的。”
温听的心情似乎不错,平日骑到小北港,她的脚步就会因为路途遥远变沉重,慢慢落到后面,跟张洲相差一大截。
张奶奶看到总以为张洲欺负她。
今天,她越骑脚步越轻盈,转入水泥路进入小北港的时候,她险些就超过了张洲。
小北港1号,一辆白色轿车已经停在家门口。
这里鲜少来车,张洲问了句:“客人?”
“我爸爸。”温听认出这是温建的车。
她将食材交给奶奶,上楼去找人。
温建在楼上整理东西,温听上来时,他正将一张粉色的书桌拆分成零件,搬入储物间。
“爸爸。”
“听听你回来了啊。”
注意女儿的视线,温建神色变了些,他笑得心虚,“哦,这张桌子你妈妈说放在客厅太碍事,反正你也不用,就让我搬过来。”
“正好你房间的木桌子划痕太多,要不爸爸现在把这张桌子换过去?”
温听垂下脑袋,淡淡说:“不用了。”
刚才上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止书桌,她留在那边的所有东西都被送了回来,一年四季的衣服、残余的护肤日用品、还有她半夜充饥的半箱小面包……
比起搬家,更像是遣返。
那个父母在的家,已经没有她的痕迹,她被剥夺再次入住的权利。
温建却并没感到不对劲,笑眯眯分享着儿子的成长。
“你都不知道,弟弟最近长胖了,衣服鞋子都得换,家里忽然之间没地方放东西,但是弟弟肉嘟嘟的也很可爱。”
“过段时间,你妈妈还说要带弟弟去首都旅游,你要不要去?爸爸帮你跟妈妈说说,让你也去怎么样?”
“我要上学。”
提起上学,温建还是对南职存有偏见。
“听听,其实你进了职高,再努力读书也读不出花来。奶奶哄着你,肯定没跟你说过吧,你就算一年后考上本科,也还是省内最差的学校。”
温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断言她这辈子翻不起什么水花,连带着父母亲也抬不起头。
温听从来都不知道,要怎么哄父母开心,她没说话,自顾自走回房间。
吃饭的时候,温建看女儿心情低落,以为是搬来的东西让她多想。
他安慰说:“听听,你别多想,那边房子太小,弟弟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所以我们才……”
温奶奶皱着眉打断,“行了,你们夫妻俩究竟是怎么想的,听听看了十多年,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妈,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温奶奶打断儿子的话,“当初养老二的时候我就跟你们说过,两个孩子要一碗水端平,你做到了吗?如果你做到了,那听听为什么还要跑到乡下跟我这个老太婆住?你嫌弃听听读职高,可是她来这里,是你们夫妻俩造成的呀!”
温建沉默了,反思良久,他说:“那我晚上回去跟丽丽谈一下,让听听搬回来住。”
温奶娘恨铁不成钢,“你觉得听听要的是这个?你们夫妻俩真的关心她吗,知道她为什么要转学吗,再不济,你知道她爱吃什么吗?”
看儿子缄默,老妇人气得头顶冒烟。
温奶奶使劲敲了敲桌子,“你闺女知道你要来,特地让我烧的一桌子辣菜,你吃得喷香,你看她吃了几口?”
小半碗饭还是小半碗饭,温听吃不了太辣,桌上没有一样能勉强,一直在吃白米饭。
温建起身,“听听,我去倒碗开水,你开水过一遍再吃。”
“行了,你赶紧走吧。我会给她做点心。”
温建就算意识到了对女儿的亏欠,却还是记挂着城里的母子二人。
他和母亲说了几句,留下一笔钱驱车离开。
等小北港听不到小轿车的轰鸣声,温奶奶站起来,拍了拍温听的头。
“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温听的眼眶一热,她实在没胃口,打开双臂抱了抱奶奶,起身上楼休息。
温奶奶觉得,现在孙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她现在有朋友。
之前的温听从来可不会主动抱别人,一定是朋友教的。
*
温听勉强集中注意力写完作业,她落空的心情有些缓和,肚子也饿了。
角落里放着温建搬回来的小面包。
她听力不好,连带着学习能力也差,其他同学一点就通的东西,她要花好几倍精力才能搞懂。
为了不让父母失望,在城里时她常常熬夜学习,这一箱小面包是买来填肚子的。
是便宜货,干巴又难吃。
自从回小北港,她的胃口被两位奶奶养刁,再饿也不想碰它,尤其是今天。
Z:【怎么样?】
温听鸭:【我饿了。】
温听抬头看向隔壁,二楼的灯熄灭了,不出十秒,光亮换到一楼的厨房。
Z:【还剩鱼尾巴。】
Z:【吃?】
温听穿上衣服下楼,小北港2号的家门已经打开一条缝,她推门进去。
张洲大刺刺坐在餐桌前玩手机,面前摆着一盘清蒸鲈鱼。
是晚上吃剩下的,正反面肚子上的肉已经被搜刮干净,鱼尾巴完好无损。
“小花奶奶睡了?”
“嗯。”
鲈鱼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鱼肉硬邦邦的。
温听想着等会儿再吃,凑过去看他手机上的游戏,“这什么?”
“消消乐。”
“好玩么?”
张洲分神抬眸,她像哭过似的,眼眶发红,鼻音挺重。
他善心大发问她:“想玩?”
下一秒他坏笑一声,绝情地说:“不给。”
“……”
好无聊的人。
温听拿起筷子分解鱼尾,试图用这种方法给鱼肉解冻。
下一秒,手中的筷子被抽走。
他撂下手机,“一局。”
温听的手机解锁密码都卡,哪吃过消消乐这种细糠,一拿起来就全神贯注。
一局结束,鱼尾巴也软化许多,能下筷了。
温听把手机还回去,“谢谢。”
她确实饿,刺多肉少依然吃得津津有味,耳边是消消乐不停歇的音效声。
还挺讲究,手边垫了张纸巾,鱼刺都吐在纸巾上。
张小花今天专门上楼跟张洲说的,他和温听的爷爷是一起上过战场的革命友谊,因此房子建在一起,感情一直很好,可惜都走得早,没有享福的命。作为小辈,他们应该延续这段祖上传下来的珍贵情谊。
张洲听进去了,喊她过来吃东西。
慢悠悠吃东西的女孩突然僵住,她皱着脸向张洲求助,“卡鱼刺了。”
张洲笑她:“多大人了?”
她还嘴,“你只吃鱼肚皮,当然不会卡。”
“有饭吗,我把它咽下去。”
张洲从屋子里推出自行车,一本正经说:“会划破食道的,跟我去卫生院拔刺。”
鱼刺横亘在喉咙中间,吞咽疼得眼冒泪花,温听别无他法,回家去取来自行车。
挂号拔刺花去半小时,从卫生院出来,刚才吃的鱼尾巴都消化了。
温听看到小卖铺在卖烤肠,舔了舔唇,问张洲借钱。
他奚落她,却还是从兜里掏出钱,“一点不安生。”
她挺会做人,拿着张洲的钱,给他也买了一根。
深夜,橘黄路灯下两辆自行车缓缓驶过,男生单手握着车把,女生单手还不太顺溜歪歪扭扭往前,空无一人的街道飘着烤肠的香味。
夏末晚风吹拂,他们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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