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年

路灯光透过枝繁叶茂的香樟树照射在少年的肩膀上，江衔远熟练地撕下荣誉墙上被粘贴的辅导班宣传单，甚至这人身上还带了瓶除渍油，把墙上的联系方式也过解决了。

班屹揉着脸，晕头转向地朝江衔远那边走过去，“你在干嘛？”

“给你洗脸。”江衔远说。

“……”班屹：“Face长脸上，不是Leg上。”

江衔远没说话，手指朝荣誉墙的角落指去。班屹顺着他的手指，果然看到了自己的证件照。应该刚被用除油渍涂过，还能反光。

“技术挺熟练的啊。”班屹直起腰，胳膊下意识想搭到对方肩膀上，刚抬起胳膊，就突然想起来几分钟前那句“我喜欢你”。

草。班屹内心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心说：现在怎么办？我胳膊都已经抬起来了，难道改做套青少年广播体操吗？！

结果江衔远这平时很有眼力见，偏偏今晚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抬胳膊干什么？”

班屹：“……”

江衔远：“做青少年广播体操？”

班屹：“…………”

“你就一定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班屹咬牙切齿：“放过彼此不好吗？江衔远。”

江衔远没有说话，而是把除渍油收会口袋，路过班屹身边的时候，塞了张纸条到对方手心。

“你写什么不能直接说？”班屹边疑惑边拆开纸条。

然后……

「我喜欢你。」

署名江衔远。

班屹彻底理解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纸条塞到口袋里，然后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发热的耳朵。

班屹小声问：“你干嘛？”

“给我暗恋的人写。”江衔远说：“我喜欢你。”

“谁跟你玩暗恋？！”

本就喝遭了，现在又被某人那句“我喜欢你”给说遭的班屹，亦步亦趋、同手同脚地朝致中门口的香樟树移动。

江衔远伸手拉住他：“你同手同脚了。”

班屹仰头：“放屁，我这是标准的军步！”

“那棵树被静静宠幸过。”

“静静是谁？”

“保安大爷养得爱犬。”

“……”

班屹转头朝马路对面的玉兰树走去，这次江衔远没拦他。俩人边有些注意自己的走姿，边顺畅无阻地来到玉兰树下。

江衔远刚想开口，班屹很有先见之明地用手捂住他的嘴，“你先别讲话，我想静静。”

“汪汪汪！”保安室内传来的。

江衔远偏开头，肩膀可疑地颤动。

“别汪了，别笑了。”班屹下意识地掰过他的肩膀，没用多少力，所以班屹轻而易举地撞入那双海色的眼瞳。

四目相对。

江衔远生得好看，混血混得也是做到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西方骨东方皮。平时不笑就风轻云淡的，但偶尔像现在这样笑时，整个人都会浓墨重彩起来。

过了片刻，江衔远很轻地眨了下眼睛，他的声音认真且清晰：“我能追你吗？班屹。”

*

等班屹站在宿舍门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用动作描写，生动形象地体现了什么叫“落荒而逃”。纸条上的那四个字，仿佛旋转不止的漩涡，搅得班屹晕头转向。

「我喜欢你」

什么鬼啊？

江衔远终于疯了？！

……

他怎么会喜欢我？

曾说过“不喜欢我的人都没品”的某人，现在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口袋里掏出宿舍钥匙，打开门，然后背对着门蹲了下去，头抵在膝盖上。

这个点大多学生都还在教室里等待晚自习下课，宿舍里难得冷清，令晚风穿堂而过时，不仅带来了皂荚香，还留住了声音。

安静的环境往往最好思考问题。

……

思考个毛线啊！

「我能追你吗？」

班屹揉了揉脸，没从地板上爬起来，而是改成盘腿的姿势，掏出随身笔和本子，先划了根直线，然后，他就不知道怎么画下去这个时间轴了。

江衔远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给他留得那些，他是不是解开了？

李邱硕和路曼的事，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

江衔远不能知道。

所以，江衔远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这个问题就好像一条直线，可以由两点确定，但你永远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前端和结尾。

班屹从恍然中回过神，这些问题就跟打结的毛线似的，越想解开缠得越死，他干脆把问题抛给了万能的百.度。

［Q：男生为什么会喜欢男生？］

这条帖子倒是没有轮回，十多分钟后，班屹刷完了三篇英语阅读理解，戳亮屏幕，帖子底下的回复就如雨后春笋般，齐齐地抬起了头。

其中点赞量最高的是个ID叫“ Twosun”，IP在福建的网友。

［Twosun答：兄弟，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离成为基佬不远了。］

班屹：“……”

你才是同性恋。

这阅读理解是做不下去了，班屹把笔抛回笔筒，从衣柜里拿出套简单的白T和运动裤，转身去浴室。

等班屹洗完澡，手搓完衣服出来，方争一和薛习商已经回来了，平日里连体婴似的存在，今天意外俩人都在各忙各的，气氛莫名有些微妙。

班屹解锁开手机，果然看到和方争一的聊天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他抬眼，正好和对方碰上视线，莫名品出股“同病相怜”的味道。

［方争一：老薛和我表白了］

［方争一：没开玩笑］

［方争一：可我只把他当兄弟啊……男生为什么会喜欢上男生啊？］

看完的班屹第一反应是切App，把某条点赞量持续上涨的评论，原封不动地复制粘贴过来。

［钱从四面八方来：兄弟，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离成为基佬不远了。］

班屹没有多说，大概的也已经猜到了，薛习商暗恋着方争一，他一直都知道，本来有想劝过，但最后还是没劝。

总归是他们俩之间的问题。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薛习商家里面规划是让他高三那年就出国的。

就剩下不到半年了。班屹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水，然后他躺上床，照例检查明天的闹钟时，他以为已经平息的“问题”又找上了门。

江衔远为什么会喜欢我？

班屹：“。”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班屹坐起身，顶着头翘边的头发，咬牙地戳开跟某人的聊天框。

刚想甩表情包把某人耗起来时，班屹看到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他下意识截图保留证据，然后十几秒过后，聊天框顶端变回了对方的ID。

但聊天框没有任何动静。

班屹疑惑地皱起眉，刚想把截图甩过去，结果错把Q.Q当成某绿色聊天软件，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秒打秒挂。

本来就只有“已取消，点击重播”的聊天框也跟着刷新了。

［Fertile soil：打电话干嘛？］

［钱从四面八方来：因为你刚刚在对方正在输入中！］

然后聊天框的顶端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不过这次，聊天框有动静了。

［Fertile soil：只是想给你发……］

班屹的黑人问号还没发过去，江衔远这条为下文留下悬念的消息，就有了结果。

［Fertile soil：明天见。］

［Fertile soil：明恋对象^^］

班屹盯着屏幕，然后直接熄屏。

眼不见心不烦。

“…………”

班屹不动声色地爬下床，拿空调遥控器调低了两度，往水杯里倒了些冰块，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渴。

他端着水浇草去了。

幸亏江衔远不住宿舍。这是班屹浇完草得到的一闪而过的想法，为何说是一闪而过？因为下一秒班屹就pass掉了。

江衔远住不住宿舍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还能因为这件事睡不着不成？

*

结果班屹真高估自己了，睡是睡着了，但没睡多好，那梦跟某人串通好似的，循环播放“我喜欢你”直到班屹忍无可忍。

班屹顶着一头乱翘的头发，以及头疼欲裂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头，然后他连打了三下喷嚏，才后知后觉他在台风天吹了一晚上19度的空调。

他重新钻回被窝，下意识解锁开手机看时间，于是他成功地和某人昨晚发的那两条消息再次面面相觑。

［Fertile soil：明天见。］

［Fertile soil：明恋对象^^］

班屹头更晕了，他裹着被子爬下床，下意识从包里翻出一盒药，也不管是什么药胡乱地塞进嘴里，等摸到水杯时。

他才后知后觉到，水昨天又来浇草了。

……

他又开始乱吃药了。

现在的他不再是Revenge，也没有继续住在被班安杰砸得没剩下几个完整家具的家里，而是住在宿舍，待在学校里。

十七岁的无能为力。

还留有余地。

班屹垂眸扫到药盒上的名字，盐酸舍曲林。

他抽了几张纸，把药吐到纸巾上包起来，带着药盒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盛夏清晨的微风不燥，裹挟着香樟树的味道，班屹把空调调低几度，再去接了杯热水，泡了杯感冒灵。

班屹醒来的这个点说不上早也说不上晚，食堂阿姨还没上班就是了。他从衣柜里翻出校服外套，套在身上，戴好口罩，背着包朝门外走去。

这个点的校园，安静的只有几声鸟鸣，班屹走到宿舍楼底下，途经小卖部顺路买了两瓶AD钙奶，插了瓶，边听英语听力边喝。

等穿过高一楼底下的小清华门。

班屹仿佛本能地朝某个方向看去。

然后他就怔在原地，江衔远站在从宿舍到翰墨楼的必经之路上，背靠着紫藤萝走廊的柱子，可能是清晨光线的原因，对方变得柔和鲜活起来。

江衔远这是在蹲他？

班屹想了想，他觉得又不太可能，虽然有听过有男生追女生，会喜欢蹲女生放学，但这在他眼里算是性骚扰。

更何况哪里有人会蹲人上学的？

□□是会。

……

巧合吧。

然后班屹就看着，江衔远和他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直到他站到他面前。

“早上好。”江衔远自然而然地打完招呼，然后他抬手，甜丝丝的味道就缕缕涌入空气中：“我给你带了早餐。”

主谓宾都有了。

班屹愣了两秒，“甜的咸的？”

“甜的。”

“不好意思，我吃咸的。”班屹拍了下他肩膀。

江衔远推了下眼镜，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另一只手，一股豆腐脑咸香也跟着涌入了空气，“咸的也买了。”

“…………”

班屹的视线在两袋豆腐脑间来回徘徊，最后定格在江衔远的脸上，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问：“豆腐脑哪里买的？”

“门口阿婆的小摊。”江衔远说。

“谢谢。”班屹塞了瓶AD钙奶到江衔远手里。

“？”

班屹低头掏出手机，转了3块钱给对方，“钱转你了记得收。”然后提走了甜豆腐脑。

大家不用乱吃药哦^^

小屹已经教育过啦（掏出鸡毛掸子）

盐酸舍曲林：麻痹神经用的。为了防止患者做出过激残害自己的行为。

——

聪明小屹，知道问某人多少钱肯定不会说，就改问某人哪里买的^^

不过大家豆腐脑是吃甜的还是咸的？

我吃辣的=w=

——

迟到了，我先跪（扯垫子）

昨晚补完作业，不小心先把药先吃了，药有些安眠作用，熬到凌晨一点多，实在撑不住先睡着了。

结果一睡，睡到下午两点多（真猪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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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甜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