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与世界意识接驳的刹那,像有冰冷的钢针顺着脊椎刺入脑干,海量数据轰然灌入——
——世界档案·编号α-13——
他“看见”了灰红色的天。
那一年,黄昏像被撕开的肺叶,把铁锈味的霾喷向整片天空。夕阳悬在破碎的高楼缺口处,像一枚被掐灭的烟头,余温里尽是焦糊的腥甜。城市灯网早已瘫痪,高架桥拧成麻花,车辆被烧得只剩空壳,玻璃渣铺满街道,像一条反射血光的冰河。风掠过空荡的商场,广告牌“吱呀”摇晃,模特塑料脸上凝结着暗褐手印——那是第一批发病者留下的,指甲抓挠时连皮带肉一起撕下。
他们称那场瘟疫为“潘多拉·γ”,原本只是一支淡青色的血清,安静地躺在实验架最里排,像一支尚未被命名的摇篮曲。
研发代号:Elysium(永昼)。
功效:端粒修复、肌肉纤维再塑、理论上可令人类跳过百年进化,直接抵达“新奥林匹斯”。
它确实打开了神域之门——只是门后并非神殿,而是屠宰场。
·泄露·
凌晨三点四十二分,主研团队里的“进化派”剪断了B-7区的门禁。他们把尚未通过Ⅱ期临床的试管塞进液氮手提箱,像递出圣餐般,发给早已等候在通风管里的实验体。那些实验体编号从AA-01到AZ-20,原本都是死囚,如今被铁链锁在担架床上,瞳孔里烧着蓝绿色的磷火。
“让你们先一步成为新人类。”进化派的首席低语,松开束缚。
第一例显性变异发生在AA-09身上——
男性,二十八岁,前拳击手。病毒入血六小时后,他忽然坐直,脊椎发出湿木断裂般的脆响。皮肤从下颚开始龟裂,裂缝下不是血肉,而是一层闪着迷彩光泽的鳞片。十指第一指节暴长,指骨刺破皮肤,化作鹰钩般的黑爪。他仰头嘶吼,声带已不再是人类结构,那声音像金属刮擦玻璃,高频震荡让观察室的防爆玻璃瞬间爬满雪花纹。
监控画面里,AA-09用尾巴扫断了护士的腰——那条尾椎原本是退化的尾骨,此刻却暴长成一条覆鳞的鞭索,末端带着剧毒的角质钩。
接着是AA-17,女性,十九岁,耳廓拉长成薄而透明的羽翅,虹膜分裂成复眼,像两块打碎的琥珀。她开始在天花板爬行,唾液滴落处,金属被腐蚀出蜂窝状的焦黑坑洞。
十二小时内,B-7区警报从黄色跃升至赤红。病毒通过空气循环系统潜入城市地铁、机场中央空调,像一场无声海啸,把整座文明卷进深红漩涡。
·三阶末日·
第一阶:高热与出血。
第二阶:变异与失智。
第三阶:异能或死亡。
感染后第七天,天空落下第一场“黑雪”——那是被病毒篡改的肺孢子,在空气里凝结成絮状结晶,落在皮肤上会立刻蚀出铜钱大的焦痕。幸存的人类缩在地下铁,用报纸和尸体堵住通风口。他们数着心跳,听上方街道传来非人的笑声:那是已彻底丧失前额叶的“剥面者”,它们把人类当作会尖叫的罐头,撕开颅骨,舔食温热的大脑皮层,像品尝刚出炉的舒芙蕾。
但神也留下一线生机——
极少数人熬过了第三阶段,在血呕与抽搐之后,他们的心脏重新跳动,脉搏像被重锤的战鼓,节奏里带着金属共振。他们的瞳孔在暗处呈幽绿或深紫,视网膜后多出一层反光绒膜,能捕捉红外波段。肌肉纤维密度提升300%,骨骼内部生成蜂窝钛合金般的二次结构,轻,却足以扛住.50机枪的直射。
更关键的是“异能”。
世界意识把能力像扑克牌一样随机发到他们血液里——
有人能让指尖渗出液态氮,在盛夏瞬间冻住一整个广场的尸潮;有人把声波凝成可见的弦,一拨之下,十公里内所有玻璃与颅骨一起粉碎;有人打开“小范围引力井”,令子弹绕着自己旋转,再原路返还。
人们发现,异能的晋升只有两条路:
1. 千次锻打:每使用一次,基因链便多一次“记忆”,像反复淬火的刀,越用越锋利,但过程缓慢,且伴随反噬——过度使用会导致细胞溶胀,最后化成一滩携带病毒的肉泥。
2. 晶核吞噬:变异生物颅内会结出多棱晶核,大小如鸽卵,颜色与能力属性对应。吞服后,病毒会瞬间改写宿主DNA,强度呈指数级跃升。可每一次吞噬,都是一次俄罗斯轮盘:匹配度低于42%,晶核会在胃里炸裂,把人体冻成冰雕或烧成焦炭。
病毒所带来的基因变异中蕴含的能量,以这种晶核的方式储存在所有变异生物体内。
在变异野犬裂开的头骨里,在巨蔓蔷薇绞碎的水泥根部,在骨翼乌鸦的胸腔深处,同样凝着那种多棱的晶体。
它们大小如鸽卵,颜色随属性而变:
火蜥蜴的赤红、裂齿虎的琥珀、腐萤蘑菇的幽绿……
吞噬规则一视同仁——
无论来源是动物、植物,还是曾经被称为“人”的怪物,只要匹配度低于百分之四十二,晶核就会在胃里炸成冰屑或火团。
也因此,猎人分成了更多派别:
有独行者在废墟里蹲守整月,只为等一株“雷击木”结出心核;
有公会圈养变异猪群,批量取核,再卖给高阶异能者换取净水与子弹;
还有疯子专门猎杀即将晋级的同类——人类颅内的晶核,增幅效果是怪物的三倍,却也最毒。
在接收完世界信息后,世界意识也成功的将他的意识投放到了过去病毒开始时,将他的信息与世界历程合理化,提供一个可供他现在(世界进行时)栖身的“合理化身份”——
编号备案:β-07·“雪客茵”。
那是病毒爆发日就从实验室排水口爬出的弱小幼苗,最初不过指节长,色若腐肉,无叶,只有八根敏感触丝。它趁第一波尸潮与兽群厮杀时,把根须扎进尸体腹腔,一边吸吮未冷的血浆,一边记录心脏停跳的频率;以此挑选更优质的基因片段,嫁接到自己的维管束里。三个月后,它已能绞碎装甲车;一年后,它铺满整座商贸中心,把玻璃幕墙当作温室。如今,它的主干粗若地铁隧道,分枝横跨半座废城,根须深达地下暗河。两周前,它第一次化形——
废墟阴影里,他抬手拨开碎裂的水泥块,缓步走出。第一眼让人记住的是颜色:翠绿色的发。那不是染剂的浮夸,而是新生藤蔓初绽时的饱满汁色;每一根发丝都细若芽鞘,在风里微微蜷伸,像正在寻找光照的卷须。额前几缕稍短,随着呼吸悄然开合,露出下方浅绿色的虹膜——淡薄、澄澈,仿佛初春湖面结的一层薄冰,冰下却有暗涌的叶绿脉纹在缓缓游移。倘若盯得久了,会觉得那双眼并非静止,而是两片被时间拉长的叶子,正面迎光,反面□□。
服装同样由他自己“生长”。颈后先抽出一条墨绿主蔓,沿着锁骨分叉,化作对襟的立领;叶片在胸口层叠成甲,叶脉凸起如肋骨,边缘仍保留细不可见的锯齿。肩背处,三片宽大羽状叶平展成披风,叶背泛暗紫,像干涸的血迹,顺风猎猎,却听不见植物该有的摩挲声——所有叶缘在内侧悄悄合拢,形成中空导管,把风声吸进体内,转化为低伏的震动,提醒他四周猎物的心跳频率。腰下则是一条藤蔓盘织的束带,末端垂落至膝,看似装饰,实则随时可以抽离本体,化作三米长的带刺鞭刃。裤线由对生小叶紧密排布,叶背朝外,呈现暗绿哑光;当他行走,叶片交替开合,像鱼鳞般推动空气,使脚步落地几无声息。
最惹眼的是右臂——从肘内侧到腕背,留有一道“芽痕”。那并非伤疤,而是本体与他化形接口的“活门”。必要时,整条手臂可瞬间解离为数百条幼蔓,暴雨般射向目标,每条幼蔓内侧都嵌有反向倒钩,一旦刺入血肉,便自动分泌神经毒素,使猎物在欢愉幻觉里停止呼吸。此刻,芽痕正随着他的微笑缓缓舒展,像刚刚醒来的花苞,露出一线翡翠色的缝隙——
然而,这一切危险都藏在他温柔有礼的仪态之下。
他开口时,声音轻而清晰,像夏夜掠过耳畔的风,带着湿润的叶香;用词永远谦逊,先称“您”,再道“请”,末了还附一句“劳烦”。与人交谈,他会微微侧身,让出半步,仿佛阳光也需礼让;听人诉苦,他垂眸颔首,羽状叶披风悄然收拢,像替对方挡去外界寒风。偶尔伸手相扶,掌温比常人低一分,恰好能抚慰高热带来的焦躁;指尖却从不逾矩,只停留在腕侧或肩际,一触即离,留下极淡的草木清息,令人不自觉深呼吸。
那副温雅面具无缝贴合,连他自己都几乎信以为真——
直到猎物心头最后一丝戒备,被这抹温柔顺利引入猎网的中心。
信息载入完毕……
他适应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也适应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指尖在腕侧轻轻一压,脉搏与藤蔓的汁液流动同步,像两条溪流汇进同一条河床;心脏的鼓点与根须在地底蔓延的震颤互为回声,毫无滞碍。那些属于“雪客茵”的漫长岁月——黑暗里悄悄探出的卷须、尸体胸腔里绽放的绿芽、暴雨中绞碎钢铁的快感——都在他的神经里排好队,一翻掌就能调出,比眨眼还快。
记忆像两面镜子对照,无限延伸,却毫无裂痕:
病毒爆发那天的尖叫、第一次化形时叶鞘剥落的轻响、昨夜诱捕裂齿虎时溅到叶背的温热……所有画面都贴着皮肤,像早已写好的剧本,只等台词出口。
他低头,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消散,唇角却顺势扬起——一个练习了千百次的温和弧度,分寸刚好,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分热切。
“顺畅得……令人安心。”
轻声自语里,声带震颤的频率被调整到最柔软的一段,像雪片落在茵毯上,悄无声息,却暗暗渗进土壤。
直到身体与记忆完全重合,他才分出心神,去“听”那道一直悬在意识上方的声音。
——世界意识的交易,像雪层下的暗流,冰冷、清晰,不带感情。
【编号Ω·雪客茵,代行者协议生效。】
【任务:维持末日生态梯度,防止“单一物种顶端固化”。】
【注解:若人类或变异种任一方彻底灭绝,世界演算将陷入死循环,你的存在亦会被注销。】
【执行方式:不予干预,只予“平衡”。】
【允许手段:猎杀、诱导、结盟、教化……唯一限制:不得让任何阵营察觉“世界意识”的真实意图。】
【失败惩罚:回收所有生物质,重塑为无自我根系。】
声音戛然而止,像雪原上突然止息的风,留下一片白得晃眼的寂静。
他垂眸,指尖在空气中轻轻划了一道——那条无形的“任务线”立刻亮起幽绿光斑,像叶脉,也像刻度。
“换句话说……”
他含笑的嗓音低而温和,仿佛怕惊动枝头的雪沫,“我要做这片废土上的园丁,专剪长得太高的枝。”
世界意识没有回应,只在视网膜深处投下一枚倒计时:
【首节点开启:73小时后,北境灯塔城将发动‘清巢行动’,预计剿灭变异种17%,偏差阈值±2%。】
【修正偏差,即完成第一节点。】
他抬眼,浅绿色虹膜里映出灰白天空,雪片飘落,在睫毛上停留一瞬,被体温融化成细小的水滴,像替世界意识给出的、无声的肯定。
“知晓了。”
雪客茵拂去肩头的雪,羽状叶披风微微合拢,露出礼貌而疏离的弧度,“那么,请先允许我——以人的身份,去灯塔城借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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