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王朝版图庞大,百姓惯常用东南西北疆冠以称呼,“东疆临海,西疆靠山,北疆军事塞,南疆农商繁”这是五岁小儿都知道的地理常识。而骑鹤郡正位于东南交接处,有一条江何主干横穿而过,汇入东海,名曰上尚江。
这次决堤的正是上尚江中下游的某处,对于地界广的骑鹤郡来说,受灾的只有郡内东南一角的数个县,其余不曾遭灾的县内已经安稳地过了秋收,正在积极为度冬和来年的耕种做准备。
一行人舟车劳顿,抵达了骑鹤郡城外,前往城池的一路上,能看到有农夫村妇趁着天气好将秋收的谷物晾晒,能看到孩童裹着厚厚的棉衣在田野间嬉戏,能看到挑着担的伙夫在四处叫卖,越是往郡城的方向去,就越是繁华。
“不愧是南疆,这热闹程度不下京城,哎这糕点做的不错,你们可要尝尝?”说话的是王帆,四大望族之一的王氏分支,逛街逗鸟游戏人间那一批京中纨绔的头头,该分支这些年式微,又是三代单传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于是趁着这次南下,找了关系把他塞进队伍,希望能借此捞个一官半爵,虽然王帆本人无意仕途,但出京玩他还是非常愿意,就听从安排跟着尚书右仆射赵昭出来。
赵昭看不上这位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碍于两家的情分把他带上,但除了保他不伤不死,根本不乐意与他多说一句话,此刻见他举着一块糕点硬要塞入旁边那位长公主随从的手里,神色微沉:“我们此行是赈灾查案,不是来玩乐的。”
数落的意味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又是在众人之前,王帆脸上挂不住,举在手里的糕点塞也不是收也不是,收吧,传回京他王公子的名声就别要了,塞吧,他又真的挺怵这个冰块脸的。
“多谢。”白有为接过停在手边的糕点,张嘴咬了一口,软糯可口,虽说没有京中的糕点那么入口即化,但对于小摊贩制作售卖的来说,属实不错了,三两口吃完整块糕后,他朝王帆微微一笑:“确实不错。”
王帆雾蒙蒙的眼睛都亮了,他单方面决定了,从今天起,这位就是他的兄弟了!他将挂在马上的水壶解下,递给白有为:“兄弟够义气!回京之后我罩着你,有难处尽管来找我!对了,还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那就多谢王公子了,在下姓白,名有为。”白有为文绉绉地解释了姓名,王帆如见亲人般,跟在他身边,若不是在马上,大家都怀疑他都要和他勾肩搭背了。
眼见着两人畅聊,众人不再关注已经连家中人口都被白有为套去的蠢笨家伙,不过他有句话说在了点上,门下侍中宋易将马驱到处于队列中的车驾旁,用车中人可以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仙水等地遭灾严重,这一路却不见灾民,郡城更是繁荣至此,下官觉得或有蹊跷。”
萧清歌自然也注意到了异样,前几日萧延年就已经遣一队暗卫先行打探情况了,只是还未回来。只不过,一地发生灾害,郡丞必定是知晓且关心的,锦玉公主携数位能臣前来赈灾一事,郡丞不可能不知道,可眼下他们马上要到达郡城了,却连一个官家人影都没有看到,说没有猫腻谁信?
“劳烦宋大人代为通传一声,让赵大人与程大人先行前往仙水,我等会留宿郡城些许时日,赈灾一事请赵大人多加上心。”
宋易听出说话的声音不是锦玉公主,那想必只有车内那位公主身边的随身婢女了,其他婢女坐于车外,这位能够坐在公主身边,且能代为传话,日后同她说话还是多谨慎些好。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无关紧要的时候,他摇了摇头:“遵命。”骑着马往前通知这个命令。
一行人在管道的岔路口分开,尚书右仆射赵昭携仙水县令等人,带着众兵运送的赈灾银粮向着受灾地前进,其余人则下了官道,沿着宽阔的道路向城池出发。
运银运粮的车列和大部分的兵士离开,剩下的队列看起来单薄了许多,萧延年趁着驻车歇息的时候,用手势向隐匿在周围的暗卫们传递指令,意为“保持警惕”。
就在这时,一声鸟啼传入耳朵,在萧清歌耳边言语了一下,借口小解,萧延年向着一旁的树林深处走去。
待她停下脚步,一道身影从树上降下,落在地上,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半跪在她面前:“报,仙水等地周围二十里处,有重兵把守,许进,不许出,灾民流民尽数被挡住,发现偷渡的皆被就地格杀。”
难怪那边闹到县令要冒险上访的惨况,这边却仍然岁月静好,想来这边的百姓或许都未必知道上尚江发了大水,卷走了许多人。
“留一队人留意仙水那边的情况,随时汇报,再令一队人暗中查访探查一下之前那批赈灾银是在何处丢失的。”
“是!”那人用上轻功很快消失在树林中,前去执行任务,萧延年则转身返回车队,所有人都在等她回来启程,那位宋大人更是朝她点头微笑,萧延年微微俯身回礼,回到车上,摸了摸自己的脸,人皮面具还在,没有脱落,那为什么那么看她?
“怎么了?”
禀报完消息,萧延年犹豫了一下,说道:“下次我能否扮成侍卫?”
“理由。”萧清歌明知故问,要她给出理由。
“婢女服不能佩刀,也不方便动。”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在外人眼里是婢女的她自然要履行职责,宽衣解带梳发描眉,倒也不是不愿意,就是……萧延年抿了抿唇,收回前面的话:“不,没什么,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清歌嘴角的笑意更浓了:“那我若是让你扮成乞丐呢?”
“自然是墙根底下坐,破碗身前放。”萧延年一本正经,仿佛在思索要不要再将碗磕破,好更像乞丐一些。不过乞丐的话,这脸就更要伪装了,她认真思考起把脸划烂的可行性。
萧清歌薄唇微张,正要说什么,车外传来白有为的声音:“殿下,到城门下了。”
马车内两人齐齐凝神,萧延年掀开车帘朝前看去,原本人来人往的城门口静悄悄的,要进出的百姓被士兵拦在两侧,中间腾出一条道路,直通城池,城门正下方站着一队人,为首的身着官袍,看制式,应该是骑鹤郡太守无疑。
能让太守亲自迎接,来者肯定非同寻常,周围的百姓不敢大声喧哗,胆子大些的好奇地踮脚抬头,翘首以盼。
队伍近了,除了甲胄整齐的士兵们,骑在高马上的无一不是锦衣玉带者,其中蓄着胡子的那个中年男人,其身上更是自带一股威严,是久居高官的人才有的,就像他们的太守那样。
这样的人都只能骑马,那坐在队伍正中间那架三匹马齐拉的马车上的人,又该是何等尊贵?
穿着官服的人上前几步,在车驾停下后跪下,身后一行人哗啦啦地跟着跪下,只听他中气十足地高呼:“下官拜见锦玉公主,殿下千岁!”
在场的人无论是否认识锦玉公主,但都有眼力见,跟着一声声高呼:“殿下千岁!”
马车的门帘从内掀开,一只黑色皮靴踏出。穿黑色靴子的多为男性,女性偶有穿靴子的,也大多是其他颜色,若是贵族人士的靴子,上面还会绣有花纹,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能一眼看出名贵。可眼前这双,比起普通民众的是要好,但比起那些名贵的,却只能算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这,应该不是公主的鞋吧?可公主的车内,怎么会有其他男人?
太守低着头不敢多看,生怕因为看到不该看的,而卷入灾祸。
“殿下说不必多礼,诸位请起吧,先入城再说,莫要堵了百姓的路。”
说话的是女人,声线平稳,有些许沙哑,比起寻常女人来说,要低沉一些。不过,是女人就好。太守松了一口气,壮着胆子抬头,只见站在车外的是一名婢女,长相清秀,但并无什么显著的特点,若说有,大概就是那啥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还有比一般女子都要高挑的身形。
“是是是,请诸位随我进城吧。狩曦,你留下恢复秩序。”
他口中的狩曦看上去是在场官员中最为年轻的,看他头上的发冠,约莫是弱冠有余,他没有穿官服,但是按照在场人判断,有可能是此地守丞,太守身边的左膀右臂,倒是年轻。
“曦兄!”
王帆刚才就觉得这人眼熟,却不敢认,直到那太守喊出名字,他才敢确定这就是他的族兄,王狩曦!他大喜过望,翻身下马,还有什么比在异乡看到亲人还值得高兴的呢?
“王帆?你怎么也来了?”王狩曦笑着过去搭上他的肩膀:“你且在这等会儿?待哥哥把办完公务,带你好好玩玩。”
两人看上去明显熟络,萧延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白有为一眼,白有为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咧起笑容跟了过去:“这位是?”
王帆拍拍他的肩膀,介绍道:“兄弟来的正好,这位是我的族兄,是主家的嫡孙,前些年离京任职,没想到这么巧就是骑鹤郡。”又对王狩曦介绍道:“这是白有为,我的好兄弟,这一路上幸好有他照顾我。”
分明一路上他还因为白有为的身份看不起他,直到不久前才开始称兄道弟,被他这么一说,倒像真有那么回事。白有为也不多说什么,笑着同王狩曦打招呼。
“曦兄别看我这兄弟年轻,他可是锦玉公主的得力部下,我跟你说这一路上……”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王狩曦根本没有听进去,只听到“公主的得力部下”时,眼皮跳了跳,笑着恭维:“白兄真是年少有为。”
“过奖,比不上曦兄年纪轻轻就是一地守丞。”白有为笑吟吟地恭维回去,两人相视而笑,只是笑意中各有几分真诚就不得为知了。反倒是王帆满脸兴奋:“曦兄快办公务,我要好好玩一番,这一路可憋死我了!有为兄弟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
“恭敬不如从命。”
“胡闹,有为兄弟既是公主跟前的红人,必是有要务在身,哪能随你玩乐。太守大人已将府上收拾好,你们就先过去吧,等我忙完再去找你。”
“曦兄说的是,帆兄我们先跟过去吧。”白有为和王帆骑上马,一起向大部队跟过去,行出去许久后,他回头看了眼,王狩曦依旧站在原地面对着这个方向,白有为收回视线,勾勾唇角,有人露出破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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