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听不清楚，一叠声问旁人，村民们处在惊惧之中，没人理会她。

顾明宣清了清嗓子，非常愿意帮这个忙，遂一五一十大声跟刘妈说了一遍。

贵人当众复述了一遍李村正的罪状，不异于是某种判刑。李村正额上冒出冷汗，双腿发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啊哟，李村正你竟然是个黑心鬼！阿梨竟然死在你手里！”刘妈拍着大腿，“老天爷啊，要不是圣子，我们都给你瞒过去，还冤枉了李小海！”

顾明宣一直嫌刘妈嗓子太大太能吵人，并且一开闸就关不停，这会儿她觉得刘妈这大嗓门可真是爽脆动听。

刘妈一骂就骂个不停，带着全村的人声讨李村正。

“若不是圣子，怨气差点要了我们全村人的命！”

“原来丧心病狂的人是他李三河！”

“这才是真正的人面兽心啊，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好人！”

“禽兽，真是禽兽！”

“我……我没有……”夜风吹过，李村正出了一身冷汗，遍体生寒，难以言喻的恐惧抓住了他，他自认为将一切都算尽，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万没有想过，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

村民们平时对他恭敬又热情的眼神全变作了惊疑与鄙夷。

李闰年惊恐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李村正被这样的眼神刺痛了：“我没有！不是我杀的！她是自己死的！她自己好端端就死了！”

众人哗然，有些人和李村正关系极近，原本不愿相信，这会儿也愣住了。

“不信你们问李泽宁！”李村正嘶声，“这事李泽宁知道的！”

李泽宁正跪在人群之后，默默往后挪，闻言僵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我……”

“让阿梨来我家中的不正是你吗？这时候躲什么？”李村正道，“你可是拿了我十两银子的！”

村民们瞬间议论疯了，嗡嗡声一直从顾明宣的耳朵里响到脑袋里。

“什……什么意思？”顾明宣声音有点颤抖。

“应该是……典妻。”陈长山说出顾明宣的猜想。

顾明宣全身僵硬，在大夏天里感觉到冰冷的寒意。

阿梨……那个和她一样大的女孩，生下四个孩子，要做绣活挣钱，要洗衣做饭做家务，要带孩子，要种田种菜……她辛辛苦苦，一刻不停，牛马一样养活一家六口，忙到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还要听丈夫的话上门给李村正缝补衣物，然后她发现，丈夫要她为别的男人做的，并不是缝补。

在教科书上，猝死可能是因为劳累，可能是因为情绪，可能是因为突然的刺激……

但在那一天的阿梨身上，猝死是以上所有可能的叠加。

在这一刻她完全理解了李小海。

李泽宁才是最该死的！

而且她也明白了李小海闭口不言的原因——女人名节在这个时代何其重要，他不想让她受旁人议论。

“抓住他。”顾明宣死死盯着李泽宁，“把他送进大牢，砍他的头！”

“老夫人，”陈长山踌躇一下，“典妻不算犯法。”

知府好想敲死这颗榆木脑袋，老夫人是什么人？老夫人说的话就是律法，老夫人说送谁进大牢就送谁进大牢。

至于砍不砍头到时候再说嘛，怎么能在老夫人生气的时候触逆鳞呢？

李泽宁原本已经面如死灰，听到陈长山这一句，猛地抬头：“对！我没有犯法，我没有罪！女子出嫁从夫，丈夫就是她的天，无论我要她做什么都可以！是她自己的身体不争气，是她自己死的，我可以给村正作证——对了，仵作也验过了，她身上没有伤痕，她真的是自己死的——”

斜刺里传来一声怒吼，李小海被带到院中已经有一会儿了。

他身上的绳子没有解开，但为了走路方便，解开了脚上的捆绑。

他像一头走到绝境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做出最后一博，甩开押着他的捕快，冲向李泽宁，腾空跃起，一脚踹出。

李泽宁像风筝般撞到院墙上，在哀嚎声中吐出一口鲜血。

*

第二天清早，陈长山送来了供词。

李村正和阿梨的交集，是从阿梨上门给他家做缝补的活计开始的。

李村正说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动的心，那一点欲念像种子一样落进心里开始发芽。

他在某一天隐晦地透露出这点意思，阿梨立刻惊走了，后面甚至宁愿接城里那累死人的绣活，熬得眼睛通红，也不愿再上他的门。

他带着一坛酒去找李泽宁，本意是让李泽宁劝阿梨重新回来做活，但可能是喝了点酒，两个人越聊越邪乎，不知怎么地就说定了典妻的事。

把李泽宁开价的二十两还到了十两，李村正乐淘淘地回家了。

第二家午后，阿梨果然上门。

因为李泽宁告诉她，李村正很后悔，愿意多给些钱，让她回村后务必去一趟，不然一家几口人怎么办？

阿梨太需要钱了，孩子总填不饱肚子，衣裳也一件比一件短小。

可等待她的并不是“缝补”。

顾明宣不知道阿梨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愤怒，绝望，还是其它？

美人死在面前，李村正在惊惶恼恨之余，立刻想出了把自己摘出来的法子。

没人看到阿梨进他的院子，炎夏午后时分，村子里狗都睡着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他把阿梨藏在李小海床下，然后火速赶回家，听到刘妈进来打扫，才假装起床。

然后他捏着嗓子，自称“阿梨”。

傍晚时分，李泽宁上门。李泽宁不是报告失踪，而是要接阿梨回家。

李村正没有隐瞒，而是直接把李泽宁拉进了水——是你让她来的，她死了我屋里，你也脱不了干系。

两人达成了同盟，在全村人面前演了一出大戏。

至于李小海——他就是个蠢货，阿梨一死，他说不定自己就跟着想死。

他们只要让他在棺前跪上几日，到时候阿梨下葬，李小海送官，这件事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束。

官府的大人们多么忙，没有人会关心村子里小小一桩不起眼的人命。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那天夜里，一对祖孙前来借宿。

……

李村正眼下押在柴房，等回城的时候将会押进大牢。

按本朝律法，奸/□□女者判杖刑一百，徒两年；嫁祸他人，徒五年；因故致死，流刑。

但叶阿梨实为猝死，所以流刑改为徒十年。

顾明宣大怒：“他害死了人，只要打一百杖，判十年就完了？！”

知府道：“老夫人放心，这只是案宗上写着的，毕竟要交给上面看嘛。下官敢向老夫人保证，他徒不了十年，那一百刑杖一定能留下他的命。”

顾明宣再看李泽宁的，只属于知情不报，甚至不能算从犯，他又有功名，甚至连板子都不用挨。

眼看顾明宣要发火，知府忙道：“典妻确实不犯法，不能判刑。不过下官保证，只要李泽宁还在宁城地头上，下官准保他生不如死。”

不管怎样，顾明宣总算查出了真凶。

于是打开系统，准备领取奖励。

结果界面依旧停留在那一行小字。

——查清李家村凶案真相，解锁救世主权柄。

什么破玩意！

我明明查清了好不好！

*

白花花的纸钱扬在空中，飘落在棺木上。

全村的人都来送葬，灵山教数十名道士在前面引灵。

顾明宣亦在送葬的队伍中，于是知府、捕快、甲兵全来了，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不单过路的行人驻足，邻村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以为是哪位大户人家在出殡。

只可惜躺在棺木中的阿梨，生前二十三年也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的关注。

顾明宣跟在棺木后，默默地想。

*

“圣子，队伍已经快到墓地了。”

玉冲托着药，走进来。

“是时候了。”傅幸臣道，“把东西给李小海送过去吧。”

“是。”

傅幸臣抬头，发现玉冲还在，“怎么？”

“您……千万保重身体。”

孩童的肉身如此脆弱，昨晚一场法事下来，傅幸臣表面上看着没事，实际上本已在收合的伤口又裂开流血了，普通孩子早哇哇大哭，即便是成年人也得梗着脖子不敢乱动弹。

但圣子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照常使用那脖子，分毫没有因为它受伤流血而有半点怜惜克制。

玉冲有些悬心——孩子幼小的身体就像一只脆弱的容器，盛不下圣子强大的魂魄。

朋友们，明后天可能就要入V了，但我感觉前面恐怕要改动……啊，让我想想怎么样可以活着办成这种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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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