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晚自习。

班主任踩着铃声进入教室，打开电脑摆弄着班会要用的PPT。

顾随其看着投放在大屏幕上的学校正门上挂着的粉红色亮晶晶的“国色天香”四个字，开始嘴角抽搐。

华县的人们都知道，“国色天香”并不是什么的酒吧或KTV的名字，相反，它很庄重，是本县唯一一所高中的名字。

至于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恶俗又清奇的学校名，还是得从华县的历史讲起。

据说华县原名花县，三百年前，一位被乱臣贼子所追杀而走投无路的皇帝跌跌撞撞闯进了一位卖花女子的家里，女子心地善良，不忍天子就这么被坑害，一边泪如雨下，一边将浑身泥泞的皇帝藏到她种植在后院的一大片牡丹枝下。层层叠叠的花枝极好地遮挡了皇帝的身影，没有任何人发现花丛中虚弱的男人。待到夕阳西下，皇帝从花丛中爬出来打算感谢姑娘时，院子里只剩下一大片血迹，鲜艳的血红中间一株牡丹傲然挺立。

皇帝悲痛万分，一直对“舍命救君王”的姑娘恋恋不舍。再次夺回政权后，皇帝下令将此地改为花城，立牡丹为后。一片痴心感动了后世无数闺阁女子。

因着这个传说，花城这个名字便一直流传下来，不论行政区域怎么划分，从花城，花区，花市，花县，流传到今才有一不知道哪个头铁的领导一拍案桌，将花县改为华县，终于使这个县终于有了点现代感。

但这种现代感其实并没有啥用。

华县的人们一直将牡丹作为当地的特色，是华县人的骄傲，所以为了继承传统，华县的学校个个以牡丹为题，恨不得把“牡丹”这俩字刻进学生的骨髓，融入学生的血液中。

这从顾随其自搬家到此处的求学经历便可见一斑——从牡丹小学到芍药中学，对比而言，“国色天香”确实比前两个多了那么一丢丢的文艺气息，该说不愧是华县唯一的高中吗？

这时，丁语休悄咪咪地凑近顾随其，语气严肃地像在讨论国家大事：“群里都在说三班班主任是全校有名的‘灭绝师太’，可凶了。”

顾随其抬头看了看讲台上身材苗条，长发乌黑披肩，不说话的时候隐隐散发着不怒自威气息的优雅女性，颇有些不赞同这个评语，“别这么说，我看咱班主任不像是会随便发脾气的那种人。”

恰好大屏幕上的投影被摆弄好了。

班主任首先清了清嗓子，开始自我介绍：“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黄蓁。在分科之前，我将带领我们整个三班，努力去适应和享受高中的学习生活，为之后艰难的高考打下坚实的根基，帮助你们形成一些良好的学习习惯。希望我们共勉。”

她转身敲击了一下大屏幕，学校介绍猛地蹦了出来。

黄老师轻声闲聊着：“课件内容都是学校统一要求的，所以尽管可能有些无聊，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吧，增加一点对学校的了解总不是什么坏事。上一节课我也都把那些对我们没太大用途的介绍删掉了，保留的都是一些精华，希望你们能认真听完。”

“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清楚，我们三班和隔壁的二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实验班，我们这两个班级既是共同进步的兄弟班，也是不管举行什么活动都会被所有老师拿来比较的竞争对手……事先声明，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们去打架啊。”

讲台下的学生们没忍住笑出了声，黄老师等笑声渐停才继续往下讲。

“我们目前的教室在五楼，大家平日上下楼健健身也挺好的。”

没理会同学们瞬间垮下来的脸，黄老师紧接着加重了语气，“校规有明确规定，禁止学生无故串楼层，串班。五楼就是五楼，多一层少一层都不是五楼。这个我提在最前面，因为这一点不太容易记住，常常是一不小心得意忘形，就在违纪的边缘试探了。”

黄老师的声音很慢，闲聊时每句话是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总会不由自主地拉长，一句话和另一句话之间泾渭分明。

严肃的时候又像极了演讲的那种语速，咬字很清楚，站在讲台上时会不由自主地散发着光芒，让人仰望，不敢造次。

黄老师又跳过了几张满是黑字的幻灯片，直接来到了“校规校纪”部分。

她缓缓走下讲台，在过道里一边走走停停，一边慢悠悠地讲述：“在我们学校，每位同学在入学的那一刻起，就会有属于自己的‘二十四分’，不同等级的违纪会扣不同的分。

累计扣5分，通知家长来学校和学校共同教育学生半天；累计扣10分，记大过处分，要找学校的各位校长、主任、任课老师签订《担保协议》方可继续就读；累计扣21分时，家长陪读或回家反省12天，且签订《试读协议》保证不再违纪，方可继续就读；累计扣23分，劝转；累计扣24分，开除。最后这两个其实都一样，说白了就是不让你上了呗。”

黄老师不出所料地看着学生们满脸扭曲，咬牙的咬牙，用力攥手的攥手，就差没立刻掀竿起义了，笑了笑安抚道：“其实也不用太过于紧张。只要你牢牢记住你来学校干什么的，专注学习，那这些惩罚措施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规则是给那些不守规的人定的。”

她顿了顿，让学生们镇定一下，接着道：“至于什么行为会造成违纪，一会我会给你们发《学生手册》，上面有详细的介绍，你们把自己容易忽略的事项标记一下，记住它，或者找张小纸条抄下来放口袋里提醒自己。遵守纪律其实很简单。”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能保证你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违纪，”黄老师注意到原本垂头丧气的学生们倏然抬起头，那整齐划一的动作令她有些哭笑不得，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走上讲台，一字一顿：“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你应该做什么？掌握了这三个问题，校规上的一大半违纪就与你无缘了。”

讲台下大部分同学数着三根手指，跟着黄老师小声重复：“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做什么……”

黄老师微笑着点点头，一边分发手中厚厚的一摞《学生手册》，一边耐心地补充：“when，where，what，因此我们也可以叫它‘3w原则’。”

教室最左边的最后一排，一名神采飞扬的某丁姓男生接到前方传来的《学生手册》的一瞬间，像是突然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整个上身开始往后滑，右脸贴着桌子喃喃道：“学校的重压压垮了我的脊梁……”

顾随其快速地翻了翻有一个笔记本那么厚的《学生手册》，拍了拍丁语休瞬间垮下的肩，格外悲愤地叹出一口气：“万恶的封建**主义啊，它会将穷苦劳动人民逼上深渊！”

丁语休突然坐直，握住顾随其的右手语气格外严肃深情：“其其！我们私奔吧！封建主义的镣铐是铐不住我们之间自由的爱的！”

顾随其的左手也覆盖在他们握紧的双手上，极其配合地表演了一个各位浮夸的感动：“羞羞！如果你能带我飞跃这封建主义建造的牢笼，我就跟你走！”

气氛突然有点恐怖，教室似乎有点安静得不太正常。顾随其和丁语休对视一眼，僵硬地向后抬头——班主任带笑的脸在背后默默注视他们的表演。

顾随其：……

丁语休：……

糟糕！忘了现在正在上课！

一滴冷汗倏地砸下。

黄老师缓缓向前迈步，声音淡淡，对顾随其来说却如同晴天霹雳：“表演得不错，今年迎新会，你们代表我们班去表演小品吧。”

前排偷偷看戏的同学们默默转过头，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猛然冲上天花板。

顾随其和丁语休很荣幸地为新班级的同学贡献了高中生活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欢笑。

班主任瞟了一眼后黑板上的挂表，还有二十分钟下课。于是再次站上讲台，“普通的违纪类型以及扣的分值，《学生手册》中介绍得很详细，我就不再多说了。

只是有一点，我们学校有几个绝对不能碰的高压线，一旦碰了，那就是重大违纪，一次扣除22分。如果你之前很不巧，因为迟到曾扣过一分，那很可惜，你要被劝转了。”

班主任表情都紧绷了起来，伸出手指一条一条地数出来：“1.打架；2.吸烟，喝酒，赌博，上网，夜不归宿，携带和使用手机这一类；3.盗窃；4.男女交往过密；5.辱骂教职员工；6.敲诈他人钱财；7.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发令等。”

注意到底下有学生表情纠结，欲言又止的样子，班主任微微一笑，拿出一个超大码的黑色书包：“来吧！上交手机了！”

三班同学瞬间瞪大眼睛：“啊？！”

“知道你们来学校的时候都不忍心丢下手机，校领导发的通知中也没说不能带，但就在刚刚，主任又在班主任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黄老师点开手机，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对于带手机的同学，把手机上交到班主任处。若发现有私藏者，按重大违纪处理。’还好我这里有多余的一个大包，其他班的班主任现在都着急忙慌地想办法呢。”

班主任一边说，一边将书包拉链拉开，敞开大口，“记得在自己手机背面贴上自己的名字啊，别到时候找不到了。”

班主任从第一列慢慢开始收，还不忘吐槽两句：“这次是校领导们没考虑全面，往年都是发《开学通知书》时就会提醒到了。不过还好，为了防止你们的手机这么一摞摞的放着被损坏，主任专门去后勤部调来了几十张抽屉，都带着锁，也算是尽最大努力不造成财产损失了……”

同学们：……谢谢？

在教室收了一圈，除了极个别没带手机的同学神色自若，其他人全部肉疼地盯着班主任的黑色大包，表情格外一言难尽。

正巧下课铃声响起，班主任小心地抱起沉甸甸的大包，慢悠悠地去办公室找主任一起处理这一大堆电子产品。

被收走“精神支柱”的丁语休瞳孔黯淡无光，摇摇晃晃地坐下，右脸紧紧贴上课桌，好像身体被掏空。

顾随其饶有兴致地看他的表演，甚至还想嗑点瓜子。他不经意地摸了下口袋，叹了口气，嗑瓜子是不存在的，解闷的零食也是没有的。

觅食失败的顾随其舌尖扫过虎牙，再次看向失魂落魄的丁语休，正琢磨着怎么安慰一下。

只见那个浑身上下写满了“生无可恋”四个大字的少年一只手在桌兜里面乱七八糟地横扫一气，终于摸出来了一小袋饼干，往顾随其怀里一扔，继续趴在桌子上装死。

顾随其歪了下头，凑近丁语休的脸好奇地问：“羞羞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零食的？”

丁语休扭了下头，左脸贴桌，面朝走廊“哼”了一声。

顾随其的胳膊缠上他的脖子把人扯了回来，看着倚在他怀里动下手指都欠奉的丁语休，无奈地抿了下唇，只能用牙齿咬开包装，用活动方便的右手喂了他一块小饼干。

被投喂的丁语休终于从手机被收的阴影里往外迈出一步，至少又有心情嘴欠了，“饼干还有几天过期，丢掉还不如给你呢，还能涨两斤肉。瘦的跟个竹竿似的，也不怕哪一天就突然折了……”丁语休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嚼着饼干。

顾随其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个傲娇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一点办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