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坐在此处的，也就是知妙菜园实际上的掌权人本来是李菜头的媳妇，因前日产下一女，正在坐褥，不宜出门，便叫李菜头代为前来。
李菜头闻言，先是憨厚一笑，旋即脸色大变，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俺不能没有莲娘……不能没有……”
宁垂玉正想问他是受什么刺激了，自知说错了话的秦无双已抢先一步解释道：“莲娘生产的时候不是很顺利，将菜头吓着了。”
原来如此，宁垂玉略一颔首，朝刘、齐二位掌柜问，“我记得裴院正有位姓陈的师妹，擅妇人与小儿症疾，可知她如今何在？”
刘掌柜道：“若无意外，后日便能抵京。小人早先就已着人去请，只是回京路上途径沛州，是以没能赶上。”
沛州在受雪灾的五州中灾情最重，一度车马难行、灾民遍地，陈大夫医者仁心，没舍得下遭寒冻所害的灾民，只好耽误了京中的事。
“也好。”宁垂玉轻声应答，转头以宽慰的目光看向李菜头，“如今莲娘体虚，小女年幼，你便是家里的顶梁柱。关键时刻，你怎能畏怯懦弱？”
李菜头听过，惊慌的目光缓缓坚定了下来，“小人省得。”
宁垂玉旋即将目光移到秦无双身上，秦无双嫣然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纸名册。
“宁公子借太妃娘娘放出风声后，这几家官员女眷购置胭脂水粉、钗环头面的数额一时增大，想来皆是有意豫王妃的人选。不过有一家……”
她动作轻柔，将名册展开，涂了蔻丹的杏仁型指甲在一处人名上划过。
“刘映安，刘言恪的女儿，刘相的侄女儿，父亲死在任上，母亲体弱多病，自幼养在刘夫人膝下。三年前刘夫人病逝，她硬是推拒了婚事，以亲子之礼为刘夫人守孝三年。”
秦无双说到这姑娘时，双眼中同情与钦佩皆有。
顾怜舟又支起了脑袋，脸上百无聊赖，眼中惊疑不定，“刘相这是怎么了，竟舍得将侄女儿嫁给豫王？”
几位掌柜老板亦是不解。
除了李菜头，他的不解之处在于他只擅长种菜，对政治并不敏感，是以根本不理解刘相攀附权贵是个什么概念，还以为这大伯对侄女儿真好，要把她嫁到天下最有权势的家族里去。
宁垂玉笑容和蔼，他侧头，看了顾怜舟一眼。
顾怜舟蓦然脊背一凉，虽不明，但觉厉。
以防万一，宁垂玉还请秦无双帮忙确认了一些事情，“新宝街那边，可有消息？”
“确有。虽不够确切，但宁公子说的那种东西，这几日确实有人曾去新宝街问过，似乎也买到了。”
新宝街秦楼楚馆扎堆，若有明面上不好购入的东西，便可去新宝街问问。
也就是秦无双和新宝街有不少生意来往，才能不留痕迹地探听出宁垂玉想知道的消息。
顾怜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从角落缓步行至宁垂玉身后，下颌靠在他肩颈，双臂环住他腰身。
邢之敏瞪大了一双眼睛，秦无双以袖掩面，曲老板暗暗背过身，刘掌柜和齐掌柜抢先一步遮住了李菜头的眼睛，心道莫要吓坏了老实人。
“你、你、罔顾人伦、成何体统！”
邢之敏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顾怜舟大骂。
顾怜舟笑得既得意又张扬，脸上明晃晃写着‘耀武扬威’四个字，不知道他自以为又战胜了谁。
他朝刘、齐二位掌柜叮嘱道：“有些事情该让他们知道的就让他们知道。”
随后用鼻尖蹭了蹭宁垂玉的侧颈，“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的，为何不肯告诉我？”
宁垂玉从他的桎梏中抽出一条胳膊，怼在顾怜舟脸上将他推远，“明日你自然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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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节，帝后应与众臣同往神农庙办迎春祭典，祈求风调雨顺，百姓耕织顺遂。
待到祭典结束回到宫中，欣太妃也带众女眷行完劝蚕礼，众臣纷纷携家眷入席花朝节宴。
这不仅是庆春的宴席，更是各家相看婚事的时候，也有那野心勃勃的，不仅想寻个好亲家，更想寻个好女婿，比如……坐在尊位上的年轻帝王和他未婚的两个弟弟。
原本庆春歌舞后，带了女儿来赴宴的人家就该接连来顾怜舟面前问安了，可……皇帝今日满目愁容，倒叫他们纷纷摁下一颗躁动的心灵。
宫中并无皇后，宁贵妃代掌凤印。往年都是宁垂玉穿着沉重宫装陪在顾怜舟身侧，今年却只有顾怜舟一人。
因着性别不对，钦天监忧心冲撞了神灵，不许宁垂玉前去神农庙；又因民间和朝堂的风评不好，宁垂玉主动请辞，还劳动病了许久的欣太妃出来替他主持。
又缺觉、又缺宁垂玉的顾怜舟自然满面忧愁，一个人坐在尊位上陷入沉思，颇觉得寡人之寡，果真是孤寡之寡。
“陛下，新酒虽好，却莫要贪杯才是。”欣太妃携淮南王坐在顾怜舟下首处，看着面带醉意的顾怜舟不免有些担忧。
今日席面上用的酒本是宫中窖藏的杏春雪，户部尚书徐谦却供上了一种新酒，酒香醇洌，入口柔顺，太医验过后优先分发给宗亲勋爵与各府重臣。
齐王饮了一杯便连连咳嗽说要告退，淮南王顾怜辞只拿筷子沾了一两滴，如今已趴在桌案上昏昏欲睡，欣太妃见顾怜舟一杯接一杯地饮，难免心中担忧。
“无妨。”
酩酊的彤云已漫上顾怜舟双颊，他身形有些摇晃，但看着还算清醒。
——这是自然的，蒸馏是他搞出来的，这酒多少度他很清楚，是以他只饮下第一杯，沾了沾酒气，之后的全叫高奇昌换成了白开水。
欣太妃不信醉鬼口中的“无妨”和“没醉”，她叫来高奇昌，让他提前去准备解酒的东西，以防皇帝和臣子中有醉酒失态之人。
户部尚书徐谦站起来向皇帝、太妃和在场的同僚告罪，“原是得了好酒想献于陛下，却不成想此酒太烈……实在是微臣考虑不周。”
欣太妃面色严厉，不怒自威，“徐尚书古道热肠，何以自责啊，只消不是急功近利、阿谀媚上便好。”
“这……这……”徐谦没想到欣太妃会发话，且说话如此夹枪带棒，一时竟不知何言以对。
顾怜舟却带着八分醉意，向徐谦招招手，“徐卿，来，带你家的儿女上前来，让寡人好生瞧瞧。”
此言一出，众臣脑子里同时冒出了一个怪诞的想法——儿、女？陛下您究竟是要瞧哪个？
徐谦今日正好带来一子一女，长子尚未有妇，长女云英未嫁。听顾怜舟说要瞧他家的儿女，顿时喜上眉梢。
以徐尚书的想法，不管陛下瞧上哪个，他都非常乐意送孩子入宫——虽然端看如今的情形，皇上看上他儿子的可能性更大。
皇帝开了金口，众臣皆翘首以盼。
离了宁氏那妖妃的皇帝，究竟是要把断掉的袖子重新接上，还是说……要将其已然弯掉了的取向扭曲到底。
“不错，徐尚书教养儿女甚好。”顾怜舟笑着看过二人——实则目光主要集中在徐家儿子身上。
徐承宣脸色微微发青，徐谦却连忙称谢，以为皇帝真看上他家儿子了，还贪心地想将女儿送给豫王做妃子。
“不瞒陛下，臣这女儿容貌端丽，品行高洁，在家中时常替她母亲分忧，若遇到臣有不妥之事，她也敢劝诫微臣。吾女骄我，臣心甚慰哉！”
他顺着宫中放出的口风，夸赞女儿的好处，果真见顾怜舟双眼发亮。
“哦，徐卿之女竟有这般魄力，谁家得妻如此必是三生之幸。”顾怜舟笑容张扬，毫不掩饰眼中的赞叹之意
顾怜舟这般说完，众臣终于意识到了皇帝在选妃一事上的第三种可能——
他可以接着断袖，可以把袖子接回去，也可以保持着一边断、一边不断的情况男女通吃！
徐谦一时不知是喜是忧，难道……皇帝将他的一双儿女都看上了？
却见顾怜舟指向裘国公的方向，“听闻熊卿长子性情顽劣，国公夫人有意寻一位有魄力的媳妇来帮忙管教。”
“既然如此，寡人今日就做一回媒人，赐婚于你们两家。”
“啪嗒——”
宴席深处，一位官员不慎打翻了酒杯。
徐谦满目惊骇，想不到好好的女儿怎么突然就要被嫁给熊浩那个蠢货？
裘国公一副熊样，原以为京中体面人家没人肯将女儿嫁来，已经准备去问问那些正苦哈哈熬外放的官员了。
如今竟能得尚书之女为儿媳，裘国公喜不自胜，拉着儿子冲上前来，以其军旅之人的悍勇之姿滑跪到皇帝面前，五体投地、恭顺叩拜：“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父子俩喜于形色，徐谦一家却是满面愁容，徐谦觉得亏了，徐承丽快哭了。
皇帝又开始作妖了，“嗯……长幼有序，徐卿女儿已有了婚事，你儿子自然也不能落下……”
若说徐承宣原先还是暗自害怕，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宽大衣袍下的双腿已然抖如筛糠。
他抢先一步，朝皇帝跪下，“启禀陛下，微臣已有心悦之人，微臣斗胆，也想请陛下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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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