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更加睡不着了,几次翻身后,轻轻摇虞有玥,哑声道,“阿玥,咱先背诗可好?”
夜已深,月亮和星星都已隐没,只残着浅浅的青色,虞有玥缓缓起身,朝四下瞅了眼,大人孩子或仰或蜷缩的躺在竹席上,呼吸均匀,睡着正熟。
不禁问,“娘睡不着?”
“睡不着。”楚氏不多解释,指指车后的构树,猫着腰先走了过去。
推车放在里面,守夜的吴疾背靠车轮坐着,打鼾跟打雷似的轰轰不断,她想踹他一脚,想到什么又忍住了。
学诗一事不能暴露,所以不是踹醒他的时候。
殊不知吴疾已经醒了,但怕楚氏打他,一直装睡来着。
好在楚氏没有起疑,站了几息就走了,他心里正窃喜躲过一劫,忽然就听到了树后传出来的声音。
声音很低,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但话很密,吴疾立马想到了害他踩到屎的那个清晨,楚氏言之凿凿说她们在说悄悄话,可他隐隐觉得不是说悄悄话那么简单。
莫不是想独吞他们卖地的钱?
想到这个,他登时没了瞌睡,轻手轻脚的爬到李家找李梦回,唔唔道,“村长,我家卖地的钱还在吗?”
李梦回正美滋滋的做着梦呢,耳边突然钻出这么句扫兴的话,直接一巴掌拍了过去,“闭嘴!”
说完,翻个身,继续睡去了。
吴疾胳膊挨了一下,不痛,于是继续凑到他耳朵边,“村长,虞阿楚拿了咱的钱跑了!”
这话可谓一剂猛药,前一刻还呼呼大睡的人顿时怒目圆睁的坐了起来,“什...”
么字还没喊出口,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吴疾惊惧的瞥向树后,焦急道,“嘘,别让虞阿楚听到了。”
就虞阿楚的刁蛮劲儿,若知道自己在背后嚼舌根,非揍他不可,他道,“她们在树后商量着什么,咱要不要去听听?”
刚刚他就想溜过去听墙角了,实在惹不起虞阿楚,所以才来找李梦回。
李梦回是村长,不信虞阿楚敢跟李梦回撕破脸。
李梦回看看树影,又看看吴疾,迟疑,“他们会不会在如厕?”
“不会。”吴疾斩钉截铁,“树下蚊子多,谁蹲得了这么久?”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然而李梦回还是没动,吴疾皱眉,哑声催他,“去听听啊...”
“人家娘两说悄悄话,咱一大老爷们凑什么凑?”李梦回脚一蹬,又要躺下睡觉,吴疾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她们商量偷咱的钱呢!”
“人有的是钱,偷你的干啥?”
“谁还嫌钱多啊,村长,咱卖地的钱在哪儿?你没给虞大山吧?”
虞大山惧内,钱落到他兜里,跟落到虞阿楚兜里没什么两样,吴疾怎么能不担心?
“给他作甚?”李梦回翻白眼,“他是村长不成?”
除了虞家的卖地钱,其他几户的钱都在他这儿,刚开始他还担心碰到山贼啥的,看到村里人就想先把钱分了,可虞大山不赞成,理由是有些人拿到钱会乱花,花完了找他们哭穷怎么办?
一个村出来的,真就眼睁睁看他们饿死?
认真思量后,他就没把钱全分完。
面对吴疾的询问,他奇怪,“好端端的问这事干什么?”
“我总觉得虞阿楚没安好心...”
“那就去听听吧。”这时,附近响起道沙哑的女声,给两人吓得直哆嗦,扭头一瞧,竟是钱氏,她坐起身,手里拿着草鞋往脚上套,“我和你们一起去,要是被虞阿楚发现也不怕。”
吴疾连连点头。
李梦回想了下,“行吧。”
吴疾怕事,走在最后边的,手还紧紧牵着李梦回衣角,李梦回嫌弃得不行,偏树后滔滔不绝的低语勾起了他的好奇,也就没计较,低低问钱氏,“听得清楚吗?”
钱氏走在最前边,像做贼似的,走两步就竖起耳朵听动静。
闻言,扭头瞅了眼,“好像在背诗...”
“背诗?”李梦回差点嚷嚷起来,捂着嘴惊讶道,“谁大晚上不睡觉背诗啊?”
钱氏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是怕树后的人察觉有人偷听,亦不往前走了,而是蹑手蹑脚往后退,“是在背诗。”
吴疾探头,低若蚊吟道,“教阿玥背诗吗?”
钱氏点头。
吴疾不解,“阿玥是女子,虞阿楚教她背诗作甚?”
钱氏摇头,心想她哪儿知道。
李梦回是村长,自认见识要多一些,回道,“怕是想给阿玥找个读书人...”
虞阿楚两口子最疼的就是阿玥,之前虞大山就说过攒钱让阿玥嫁到城里去,哪晓得外出避祸,阿玥的亲事不得不重新打算,他伸懒腰道,“阿玥性子好,嫁给读书人倒也合适。”
毕竟,莲花乡的读书人可是抢着帮阿玥挑担子呢。
吴疾也有女儿,想到虞大山能给读书人当岳父,而他家女婿连个影儿都没有,嫉妒得不行,酸溜溜道,“有这样的娘,谁敢娶她?”
李梦回懒得戳破他那点心思,不耐烦道,“走走走,回去睡了!”
这时,兀自走路的钱氏低低来了句,“阿玥可不愁嫁,她学诗会不会有别的目的啊?”
“什么目的?”吴疾接话道。
钱氏思忖片刻,沉吟道,“不好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咱们村这么多人,范公为何单单给虞家人托梦...”
这事李梦回也质疑过,在来荣州的路上,虞大山自信不疑的说吴家小儿是未来宰相后,他质疑了好多回,甚至怀疑虞大山和故意气他,把他家儿子的前程说成吴家小儿的。
此刻听钱氏说起,不禁附和,“是啊,都是正直良善的人,范公为何没给咱们托梦?”
吴疾眼珠溜溜一转,眼瞅着钱氏要说话,急忙抢先道,“虞家没有儿子,得知我儿会是宰相,自会倾力帮衬,你们就不同了。”
有自己的儿子,谁舍得拿钱供别人儿子读书?
吴疾自认说到重点了,“肯定是这个原因。”
李梦回和钱氏对视一眼,心想没准还真是这样,但两人不能认,于是心照不宣的装没听到似的,“回去睡觉吧。”
吴疾:“......”
楚氏可不知自己私下学诗的秘密被传开了,今个儿学的是《苏幕遮.碧云天》和《渔家傲.秋思》这两首是范仲淹很有名的诗,都是乡思离情的诗,但后面一首是写边关的。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背下,背完后,忽然想起一个之前忽略了的问题,“阿玥,范公的诗多吗?”
不会背到死吧?
“多,不过我们学完这两首就不学了。”
“为何?”
“历朝历代都有流芳百世的诗文,北宋尤其多,我们得学学其他人的。”
“啊?”那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楚氏不敢细想,反正就挺愁的...因为她发现比起李需归他们,她好像没有这背诗的天赋,如果日日这么学这么教,会不会哪一天就露馅了啊?
“哎。”她叹气,“也不知哪天能到汴京。”
到汴京后就能跟村里人分开,到时就不用学诗了。
只是村里人明显不知道她的心思,翌日收拾好行李启程,钱氏兴致勃勃和她说,“虞阿楚,到汴京后咱们也做邻居怎么样?”
楚氏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震惊道,“怎么说起这个了?”
“汴京物价高,我寻思着先送二郎去私塾,四郎继续跟你学诗,等手头宽裕了再送他去私塾。”
“......”那她岂不到汴京也得起早贪黑的学诗?那怎么行?
楚氏当即要拒绝,哪晓得谢氏也凑了过来,“这个主意好,到时我们住近点,我家三儿也跟你学两年诗再送私塾。”
“......”那她可真要背诗背到死了。
于是转移话题,“到汴京再说吧,就眼下的处境,到不到得了汴京还不好说呢!”
不是楚氏说泄气话,太阳像个火球似的,道路两旁的树已有干死的迹象。
寻不到水源,她们可能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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