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潜伏着的不止温闫一个，在人用肉眼无法辨认的地方，到处都埋伏着温闫雇佣的顶级保镖和杀手。

这些人职业素养奇高，不怕死，忠心耿耿。

可即便如此，他们在看到俞灵召唤出来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发出声音。

“靠，怎么还是蠕虫，那些失败品不早该被销毁了吗？”

一人带着恼怒嘟囔，随后便被令一道声音轻轻打断。

“闭嘴，不要议论。”

被蠕虫占据的陶瓷人一路留下湿答答的脚印，不紧不慢地向温闫的方向逼近。

俞灵趁这时候拉着温序躲到了一座睡眠舱内。

睡眠舱的壳体耐高温耐腐蚀，是个绝佳的隐秘场所。

保镖们看上去对这些异种寄生体很了解，在确定陶瓷人的方位后，直接采用火焰喷射的方式攻击对方半豁开的脑袋。

热浪滚滚，温闫站在火焰层外，双手插在西服口袋里，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如果条件允许，估计他还想借着火抽支雪茄。

陶瓷人的攻击力以俞灵的意志为支撑，恶意越强，陶瓷人的攻击性越强，脑内蠕虫繁殖的速度也越快。

只要让它们找准机会，钻进温闫的眼睛，或者耳朵——

离温闫最近的陶瓷人已经张开嘴，吐出长长的透明舌头。

在触碰到温闫身上时，火焰突然转了方向，朝温闫扑去。

暴涨的火势直接吞没了温闫，俞灵的头盔系统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判断失灵。

它大叫着：“这太疯狂了！这种情况即使全身涂满了耐火材料，也会造成重度烧伤！”

透明蠕虫被高温融化成一滩透明的液体，而温闫却只是扫了扫外衣上看不见的灰尘，连帽子都没歪。

“显然你判断错了。”隔着透明屏障，俞灵回答说。

温闫是个疯子。从知道他这个人的第一天起，俞灵就这样告诉自己。

火焰枪足足启动了一分钟。

俞灵眯起眸，捕捉到火焰消退后温闫眼底一抹淡淡的灰蓝。

那是数据之眼开启过的痕迹。

她转身时，看到温序抬手撑住舱门，喉咙里滚动出细小的动静，听起来像是在憋着咳嗽。

而他颈部的限制器光芒闪烁的频率也变快了许多，但眼睛明明是一片黑沉沉的颜色。

俞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闫扫净灰尘，朝这里看过来。

“你们想用我培养的东西来对付我吗？也太不自量力了。”

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虚空中显现出一块全息屏幕，四周滚动着蓝色火焰般的光流。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幕拍摄场景，是俞灵熟悉的银弦区，光轨在空中穿梭，金属架构撑起了整座城市。

行人们在光轨底下穿梭，身着时髦的服装，而背景里的阳光明亮到像是发了脾气。

俞灵感觉到一阵头重脚轻，血脉里有什么在压抑着，喷薄欲出。

她注意到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除了拥有各种各样的瞳色，还佩戴着布满纹理的假眼球。

有的人是左眼，有的人佩戴在右眼上，甚至有人双眼都戴上了，完全依靠手环指引方向。

眼白部分模拟出的血管就像戈壁上的沟壑，深色而恐怖。

忽然，有人停下来，愤怒地踢了一脚地上不经意掉落的仿生罐头，大声喊道：“嘿！这太不可思议了！”

随后镜头拉为远景，由地面陡然升高，俯瞰整座城市上的缤纷光带。

无机质的音色念白广告词。

“未来，当我们连走路都可以托付给人工智能完成时，我们的眼睛就能够得到彻底的解放。比起让它工作24小时，不如让它随时随地看一场放松的电影，这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俞灵的双脚钉在原地，屏幕淡去，但行人恐怖的假眼珠并没有从她的眼里淡去。

寄生影院的项目，透明蠕虫寄生体的研究，还有更多更多的……这些事如果温闫全部都知晓，那是否也代表参天塔内部对污染程序存在的默许？

整座参天塔的塔尖似乎在瞬息之间颠倒。

注意到俞灵的表情，温闫在这时说了句很轻浅的题外话。

“……不要用这种表情来审判我，我当然不想给人类带来灭亡，但黑暗是必须存在的。你的愤怒只是因为你曾经被划分为城防区的待销毁者，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将被邀请成为基地唯一能够利用神谕之人呢？还会仇恨吗？还会想要寻死吗？”

温序都声音响在身后，打断了温闫的对俞灵的追问：“影院这个项目预备了多久？”

温闫似乎对他平静的态度感到一丝意外，顿了顿，挑眉道：“嗯……一年多吧？如果那群蠢货不在办理申请上磨蹭的话，还能更快。”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发起牢骚来：“老实说，这个项目被毙掉，比世特骏园区被烧毁更让我心疼。这不单单是损失多少亿的问题，你比我更清楚基地资源有多么匮乏。”

“呵。”

俞灵以为自己冷笑出声音了，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那声音的源头应该是温序。

这个人平常看上去无波无澜，她第一次感受到温序身上出现这么明显的愤怒。

可他说出来的话还是冷静的：“你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温闫很没办法地叹了口气：“地球尚未迎来末日时，我们曾经生活在那样先进、充满希望的世界里。一味压缩人类的**，只会逼得我们倒退，我只是最大程度地利用现有资源，为人类开发更舒适的生存环境。”

“前提是人类能够生存，”温序声音低了几分，他已经快压制不住了，“你让普通人沉浸在虚无的快乐中，吸食他们的血，转化资源供给精英区使用，这不是我们最初的目的。”

——让人类拥有光明的未来，这句话里包括过未能通过基因筛查的人吗？

温闫嘴唇逐渐抿紧，他所宣泄的热情就像一个遮挡住天空的气球，刚刚膨胀就被冷风吹扫，在不清晰的视野里摇摆。

当一个人站在金字塔顶尖的时候，目光盯着的往往也只是那尖尖大小的地方。

所有的苦难都在脚下，被托举起来的时候，如果不记得低头，那些承受苦难的人便永远成为了1%者的盲区。

最后，温闫也只是咬牙重复着：“我说了，不要在这里审判我。你更没那个资格。”

这句话带了十足的威胁口气，当然，他背后潜伏着的杀手们也都持有锐利的武器，能够一击毙命。

温序适时缓和气氛，说：“你是第九基地现任的领导者，我当然没有资格对你下审判。我只是想要提醒你，有些实验过于疯狂，或许等不到你看见神的那天，基地就已经坍塌了。”

“所以我来找你们了。”温闫脸色稍缓，随后伸手指向俞灵：“准确来说……是寻找你。”

“哦？”俞灵懒懒地掀了掀嘴角。

“我们诚挚地邀请你来参与这项造神计划，你存在的特殊性证明了自己可以不受基地系统逻辑的制约，所以能够协助我们更好地运营各类实验项目。”

“为了找到这种特性，我们花了太久的时间，从第四基地追溯到这里。当然，说到这儿我还得感谢我的侄子，你出现的地方，他总会第一时间追过去，这给我们提供了很大方便。”

温闫终于拿出来谈判的口气，他隔空向俞灵抛过来一枚金属徽章，俞灵还站在睡眠舱内，隔着门板，没有去接。

那枚金属徽章就悬停在舱门外，缓缓旋转角度，以便俞灵看清。

她自愿上钩的目的就是要以身入局，探究温闫背后那个神秘组织究竟要做什么疯狂的事情。

按他的逻辑，那些频繁出现的污染程序反而是为了基地未来而做出的好改变吗？

俞灵不能够理解。

如果温序的记忆没有受损，或许她能更早知道有关创世主和基地系统建立之初的事情。

“看起来你跟我侄子的关系很不错……既然这样，你应该很了解他的事情吧？”

俞灵没有回答。不过从温闫的反应来看，他大概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参天塔的核心机密。

“这枚徽章曾经是第一基地核心程序冻结后的启动芯片。”

“第九基地的公民们都无比了解那段伟大的历史——我的好侄子，温序，在几乎全部人组建远征队试图撤离第一基地时，他决定牺牲自己，冻结意识，等待远征队找到新的生存土地时，重启系统。”

这段描述俞灵确实有过了解，温闫并没有欺骗自己。

“可我们并不知道重启是有条件的，我们需要钥匙，或者说，启动开关。”

温序在意识空间那个黑色的地方安静地待了十九年，如果一直没人救他，一直没人重启废土系统，他就会一直“死”着。

那段沉寂的时光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可温闫在讲述时，温序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就好像听到别人聊起他“睡了一觉”那么简单。

只有在温闫提到“开关”时，他才将眸光转移，似乎也在通过这些不清楚真实性的话语中拼接自己破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