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空中长廊，当前风力为九级，请做好防护措施。】

俞灵在头盔系统的播报声中睁开眼睛。

玻璃地板上投影的是缥缈变幻的云雾，光斑如涟漪荡漾晕染，这条玻璃索道并没有任何护栏，狂风吹扫，空气里却是干净的味道。

万米的高空仿佛尚未被地表或者海洋中的异种污染，即使并不晴朗。

俞灵每踏出一步，便能感受到阻力，防护服内置的仪器滴答作响，她胸前别着特殊徽章，手放置在口袋中，紧紧攥着一枚蛇鳞。

十分钟前，她才刚刚跟第九基地现任最高统治者谈判过。

而现在，她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脚步声被湮没在肆虐的风中，眼前除了这条漫长的通道，只能看到逐渐变大的雪粒飞舞旋转。

不过，如果用收音较好的设备捕捉，能够分辨出，此刻踏在玻璃索道上的脚步，隐隐错落。

“摘掉限制器的感觉如何？”俞灵没有回头，她知道那个人就跟随在自己身后。

如果风吹得猛了些，她的脚步会缓下来，后面那人的鞋尖便会轻轻顶到自己的脚跟，随后礼貌地挪开。

头盔里传来清晰的音色。

“抱歉，我已经转为内部通讯，这里风很大，我没有听清。”

俞灵勾唇轻笑，比起刚才在沉闷的空间里跟敌人舌战，不如在外面杀几个异种怪物令她痛快。

她说：“是吗？我还以为长官还在难为情。毕竟……你脖子上的限制器是我亲手摘下来的。”

耳畔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俞灵的嘴角弧度弯成了一道月亮。

一小时之前，她跟温闫达成了初步协作，以“暂时取消限制器”为条件，和温序前往那座寒冷雪山的程序空间，目标是收服雪山巨蟒，并向温闫的实验团队长期提供“巨蟒血液样本”。

俞灵说：“好啊，你再开启一次前往雪山的通道。”

温闫解除空中长廊的封锁，眯起眼打量俞灵：“你会吞噬掉巨蟒身上的芯片，对吧？”

“它身上也有芯片？”俞灵问。

巨蟒难道不是单纯的异种生物，而是污染程序下的融合体？

不过，温闫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俞灵也不执意追问一个答案，她想要的会自己搞清楚，于是指尖一转，到了温序身上。

她对温闫说，想要自己百分百成功的前提，是需要温序配合。

温闫脸上露出异样的笑容，语气不自觉多了轻蔑：“他已经是你的了，难道还不是吗？”

俞灵没理会他的嘲弄：“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要他的能力。或者……你这么擅长安装和摘取眼球，不如把创世主的数据之眼借我用用？”

温闫脸色一变。

看来她猜的没错，一提到数据之眼，温闫就会不自觉释放紧张的情绪。

如果追溯到系统“创世之初”，数据之眼尚未分散，现如今证实温序为“初代”，可他和温闫的交流中统一提到过“祖母”，那么，一定还有什么链接着数据之眼的源头，既然能够将其分散开来互相制衡，必然也能够将其统一。

无论如何，温闫利用最高权限解除了原本便不存在于温序身上的“罪名”，制约他能力的限制器也能够被摘下。

又一阵大风吹过，原本聚集在玻璃面上的雪粒被吹扫得干干净净。

少了颈部扰人的滴滴答答光点，俞灵心情原本该变好的，但她注意到风停的间歇里，脚下玻璃反射出两人的倒影，而温序的手环一直在频繁地闪烁。

“你不需要回消息吗？”俞灵彻底停下步伐，转回身，两人的鞋尖磕在一起，“还是说，我在这里你不方便回。”

温序眸中飘过一丝讶然，脱口而出：“我并没有要隐瞒的消息，不回复是因为我还在待命。”

“待命？”俞灵嘴里咀嚼着这个词。

“是孟知星在追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但从刚才到现在，我并没听到你说同意。”

俞灵怔了两秒才回忆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只不过当时恰好被温闫的出现打断。

“当然可以。”她说。

她对孟知星并没有太多防备心，直觉让俞灵认为这位长官将来会助自己一力。

或许……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她沉默地思考着，直到发现那频繁亮起的光点从温序的手腕转移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空中长廊是程序空间的交界处，不必担心我们的行动被温闫监测。我会暂时张开屏蔽网，你可以尽情回复消息。”

温序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光线从上至下降落，淡蓝色的光屏如一口古钟的罩子，将两人笼罩在内，甚至连风雪都被隔绝。

俞灵瞥见他久违亮起来的数据之眼，浓郁的蓝色几乎像冰层一样化不开，这回没有任何阻碍了。

时间过去太久，她差点忘了，脱离了限制后，温序仍然是那个只需眨眨眼便能关停宵禁警戒仪器的人。

孟知星接连弹了三条信息。

孟知星：【冒昧打扰你，我现在急需你的帮助，不，应该说原创世主团队很需要你的帮助。】

孟知星：【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先说明来意。我们预测到参天塔正在朝不可控的方向运行，报错的范围越来越向核心程序逼近，核心一旦崩塌，整座基地都将不复存在。我们的能力尚不足以修复，必须借助数据之眼的完全开启，或者关键钥匙的刺激，才能够打开内部。】

孟知星：【我们自知无法说服世界第一固执的前创世主温序，所以只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联络你，我的直觉告诉我，或许……你会是那个唯一能触碰到核心的人。】

俞灵手悬空了半天，拒绝的字一个都打不出来。

没办法，孟知星太真诚了，这番语气就好像亡命人把自己最后的所有物都一一展现给她看。

孟知星：【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不过你仍然有拒绝的权利。本次沟通以孟知星的私人关系沟通，并不是以创世主的身份。】

俞灵长舒了一口气。

她在浮起来的光屏上用力戳下自己想要表达的字句。

有时她恨语言匮乏，有时她又庆幸语言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鼠鼠鱼：【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鼠鼠鱼：【你口中的世界第一固执者找到了他的同伴，不过，他同伴性格也固执得像块冰。】

孟知星秒回了一个喜悦的笑脸。

孟知星：【我相信这枚冰块能够更好地融化。】

孟知星：【为表诚意我会向你提供一条信息：仿生植物公司老总的大女儿，郑燃，现在正在世界频道里直播发表言论。】

她传来一条视频链接，俞灵一点进去就看见郑燃锐利的眉眼，语速快如子弹，从头到脚都显示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孟知星：【参天塔已经监测到这条直播通道，温闫的人正在处理。】

孟知星：【三、二……】

在“一”字从光屏顶部弹出来的瞬间，直播间全黑了。

原本跟随郑燃激情发言的俞灵感受到一阵心塞。

孟知星像是猜出她想什么一样，下一秒又说：【你接下来做的事情跟它有关吗？我可以助你在世界频道范围内直播，精准投送给每一位在第九基地网络覆盖区域的居民。】

俞灵：【不是叫我们小心郑燃？】

孟知星：【在这件事情上她不会阻止你的。】

俞灵没再多问，越是危险的人物，合作胜利的概率更大，但自身风险也随之提升。

俞灵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对此并不反感。

她愿意所有能力强、有魅力的女性在公众的视线下掌控、玩弄权力，即使她们跟自己的立场相反。

只有让反对的声音多起来，才能够瓦解温闫的势力。

她顿了顿，随后问了句题外话。

鼠鼠鱼：【我有点好奇，你们为何对温序这么信任，即使他的合作伙伴前科累累，并且对维护基地稳定的创世主来说，更是一枚不知何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孟知星的回复更是刷新了她对该团队的认知。

【我们无条件信任队长。】

实时传讯功能开启，俞灵的光屏陡然变幻，形成孟知星的立体投影。

她身上仍然一丝不苟地穿着制服，鬓角梳理得整齐，只有眼下淡淡残留的乌青暴露出她原本的疲惫。

不过，孟知星一开口便让俞灵完全忽略了那层脆弱，干净、利落，音量不大却蕴含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想必你也怀疑过，参天塔内部并不向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它的内部并不团结。”

“至少在温序宣布卸任创世主的那天晚上，我们小组没有一个人睡好觉。”

“心里别扭得不像话，作为前1%优秀基因者，我们早已学会如何控制和处理情绪，可那天我们都失控了，只要闭上眼睛，眼球就开始抽搐，头脑里翻腾着当年我们小组成立时的场面。”

“所有的掌声和欢呼，所有的旗帜和鲜花，都是为我们而准备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追随者簇拥，于是我们私底下出门不得不佩戴防识别面罩。”

“可如今，队长的位置被人取代，变成了一个我们陌生又忌惮的家伙，他在原本象征着最圣洁权威的参天塔里横行霸道，做尽坏事。”

“而我们原本敬佩的队长却受人冷落。那段时间我不得不让自己忙起来，最好24小时都在工作，因为一旦停下来，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前创世主的痛苦，想象着人们谈论他，甚至内心替他产生了对温闫的妒火。”

“所有人都知道，本不该是这种结局。”

“我们竟然比他还要痛苦，比他还要迷茫。”

“那是我们最不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