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头，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看她气势汹汹的架子是相当老练，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人欺负主子。
没进屋前，他们都以为是这样的，进去之后，被眼前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
那个女人虚弱地躺在竹摇椅上，两侧面颊瘦削凹陷，眼底还有厚厚的眼袋，发尾粗糙干燥，看得出不常打理。
但她衣着华贵，面料金贵得看不出针孔，一瞧就知是名贵料子，还有些精细复杂的刺绣。
就算不看她衣着，满屋子的金银首饰，跟古董玉器，还有些小玩意随意扔在墙角、桌下。
违和的不是这些，是这个略有些疯的女人，怀里抱了只生蛆发臭的白狗，她用纤纤玉手替小白狗拂去表面的新鲜泥土，脸上还挂着慈母一样的笑容，平静又惊悚。
旁边小丫头见惯不惯，嫌恶又不得不站在一旁，自顾自的收拾起被女人翻腾出来的小孩子玩意。
临近傍晚，屋内昏暗，走近才瞧见女人侧卧后的面容。
林郁罕见愣住，这不就是那个女鬼的脸？只不过比那女鬼多收敛了些怨气。
这么一说，女鬼口中的先生，也就是陈永安，那么害死她儿子的，也就是她口中的小三。
他默默和戚九交换眼神，如果一会出现突发状况，保命要紧。
所幸邢新新专注于那只白狗，还细心捏了条浸水的丝帕，把它脸上每一根毛擦干净，即使它腹部流淌下污水，也毫无嫌弃之色。
林郁若有所思看着的小丫头，她还在专注收拾小物件，丝毫没注意到有客人前来。
出任务之前看的资料显示，戚九在做任务时总陪着各种女人，眼前的小丫头肯定不在话下。
他想到这，表情倒有些不自然，微微侧脸偷看戚九，那个带着温度且柔软的唇，硬是把他所有专注力驱散。
算了，还是自己上吧，靠人不如靠己，林郁默默安慰自己，只是一个小丫头，只要掌握说话的艺术，肯定能套出有用的信息。
但他心里明白，戚九出面才是最佳选择。
林郁轻轻摇头，摒弃所有杂念，逆着光走到小丫头身旁。
她感受到一道影子袭来，不由得转头，看到立爷兴师动众来访，害怕得跪在地面上。
林郁抬起她胳膊，借力拉她起来，用左手做了个手势，不要说话，示意出去聊，让她安心。
陈府上下谁见过立爷笑脸，谁死得最惨，她吓得更不敢动，额头冒出细细冷汗，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郁在心里叹气，还不如让戚九上。他蹲在小丫头身边，放开她的手臂，花时间等她冷静下来。
在橘黄色的夕阳下，他没有表情，没有声音，格外安静乖巧，眼睛跟着地毯上的花纹游动，直直翘起的发尾也染了光的味道。
小丫头惊恐的表情变成委屈，她好像误会了传闻中的立爷，似乎也没那么可怕，甚至有点傻傻的模样。
她没忍住，吃吃笑出声，看到眼前的男人注意到自己，才敢站起来，拉他出去。
她拉着林郁的袖口走出门外，这里竟守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看起来比林郁恐怖一万倍，只过了一秒，他变成温柔亲近的模样。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今天怎么如此多人这么反常？
林郁跟着小丫头走到她的住处，仔细关上房门，三人如释重负。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导入：“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低头弯腰，抿唇说道：“立爷好，我叫青儿。”
林郁一秒不等，紧跟着问：“邢太太这是？”
青儿的脸露出恐惧，嘴巴张张合合，不知所云。
他把碍事的发尾粗鲁弄到后面，撸起袖子，挥动双手，明确自己不会伤害她：“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或者说……这是陈老爷要求的？”
青儿看看他，又看看他侧后方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自暴自弃似的放弃抵抗。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个院子已经很久没人来过，心里藏了一堆话无处倾吐。
老爷从来不管夫人的事，连带着下人也远离这个不祥之地，没人愿意跟她说话。
夫人意识清醒时，或许会训斥她几句，质问她屋里为什么这么乱，还有乱七八糟的动物尸体让她动怒。
夫人不清醒时，她只能一个人忍受这一切。
青儿红着眼眶，稍有些坚定地说：“立爷，您问吧，老爷已经很久没来过夫人这儿了，您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她害怕林郁不信任她，还补充了一句：“自从夫人变成这样以后，只有您对我这么好，所以不管您问什么，我都如实说给您听。”
林郁用眼神和戚九交流，看他点头，确认青儿没说谎，才开口。
“邢太太为什么会这样？”
青儿有些奇怪地问：“您不知道吗？”
林郁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床榻上向她招手：“过来坐，不用称呼我‘您’，我们没什么不同。”
青儿有些犹豫，偷瞄戚九反应。
林郁还以为她不敢违令，直接说道：“就当是我命令你，别害怕。”
青儿猜测眼前这个冷面男子听从立爷指使，也就不顾及这么多，略带羞怯地坐在旁边木凳上。
她一五一十地给他们讲：“夫人自从前些年丧子后，悲痛万分，就用私底下流通的续魂草，暂时忘记痛苦。只是这个续魂草药效发作时，会神志不清，出现幻觉。长时间不服用，会出现令人更痛苦的感觉。”
林郁神色一凛，替她说：“是不是还有成瘾性，服用过多会致人死亡。”
青儿被他严肃的样子唬住，呆呆地说：“是。”
他用手随意挑了束床边流苏穗，绕着手指转圈，良久才说：“她因何丧子？”
青儿陷入回忆，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其中就有邢新新地位一落千丈的原因。
“那些年陈永保老爷跟陈永安老爷感情很要好，为了求老爷办事，便把某处小有名气的青楼花魁送给了老爷。”
“老爷平时很宠夫人，各地古玩首饰，成箱成箱往夫人屋里送。没想到被突然送来的花魁夺了全部宠幸。”
“那些日子老爷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生意都不顾，一部分还得靠夫人变卖家财撑着。”
“谁知道当时夫人已经身怀六甲，挺着肚子看到那女人和老爷厮混在一处。后面的事您应该也清楚，夫人受到惊吓，一盆盆血水往外端，拼死诞下了一个男婴，可惜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之后那女人突然不见了，跟没出现过一样。老爷悲痛一阵，府内上下才逐渐好转。从那以后，老爷再没来过夫人这里。”
“可怜夫人天性纯良，接受不了这些变故，不知从哪找到的法子，买来续魂草忘却烦恼。”
林郁见戚九没反驳，了然这丫头说的是实话。
可你家太太在世界之外，变成女鬼时可不是“天性纯良”，简直惊悚。
林郁探索的眼神扫过，问道：“你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吗？”
青儿：“叫兰小叶。”
他起身，拍拍青儿肩膀，忽的瞄见她手腕处的咬痕，指着问出声：“这是怎么弄的？”
青儿丧着脸，有些委屈：“这是夫人咬的，吃了续魂草后期，药效快没的时候，会如同恶犬一样发疯。”
林郁沉默地看着她，在心里疯狂思索怎么安慰女孩，他平日除了姐姐再没有接触过其他女人，纵然聪明如他，也想不出话说。
他用冷脸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觉得这样显得高深莫测：“夫人这边靠你了，若是再想到什么，麻烦你通报一声。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不用担心。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或者找我身边的人。”
青儿说完一堆话，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连忙点头，感激地看向他：“嗯嗯！”
旁人的话万不可信，立爷是一个好人，似乎……比记忆中的立爷还要帅气，尤其是他身上的气质，令人神往。
青儿又被戚九眼神吓了一跳，每次想入非非，他的表情尤为凌厉。
她急忙弯腰，找借口离开：“立爷，那我先回去了。”
林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想都没想点头。
青儿畏缩退出房间，猛地回神，这不就是自己房间吗？可跟立爷旁边的那人待在一处，总觉得不自在，还不如去夫人那里磨洋工。
夕阳西下，夜幕笼罩，戚九替他整理乱飞的几根头发，提醒道：“郁郁，该走了。”
林郁回神，欣然接受：“好。”
他们慢慢往回走，经过来时的那堵墙，戚九步速放缓，不紧不慢地开口：“郁郁，你来的时候，想和我说什么？我没听到。”
林郁表情有些不自然，走过那堵墙时慌乱地顺拐走路，滑稽得可爱。
“哦，我是检查你还有没有其他故障，在她们面前出丑就不好了。”
戚九略有所思：“嗯？是吗？郁郁对我真好。”
他听到戚九的话更加心虚，不由自主脸红起来，还在嘴硬：“嗯，你知道就好。”
戚九不依不饶：“嗯。”
林郁：……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应该不会吧？大概是程序设定，一句话一回复。
他还是不放心，试探道：“戚九，你身上只有这一处电池吧？”
戚九面带微笑，让人信服：“嗯。”
可拆卸电池就这一处，但身上还有其他应急的储蓄电源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