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说谎了——颜檀的实习记录

凌晨一点，齐寻来到楼新机场。尾端还浸着油渍的裤腿已经从膝盖滑到脚踝，盖住了那狰狞的伤痕，饶是如此，他一瘸一拐的狼狈样还是吸引了工作人员的注意。

“先生，我来帮你拿行李吧？”扬着笑容的人脸出现在齐寻眼前，五官完整，面貌康健。

齐寻全当没看见。

由于脑海里对机场没有印象，担心走丢，颜檀这次待在了齐寻的头发里，令她意外的是，人类长短不一的发丝间居然也藏着蟑螂可以吃的食物。

……是因为爱她吧？太明显了。

尽管腿受了些伤，齐寻走路时依然站得直，这个高度颜檀恰好能看见工作人员眼里的善意。

齐寻侧身避过伸来的胳膊，面无表情地往原定方向继续走。颜檀回过头时，看见工作人员脸上还是笑着的，走向了另一个进来的人。

她低头看着有关齐寻的叶片，飞璇写下的几个字被着重标了出来。

被周围所有人类厌恶。

是这样吗，倒也没有。

齐寻行动不便，身体跟着一轻一重的脚步小幅度左右晃着，颜檀在他脑袋上找个稳当的位置花了不少时间。

直到坐在飞机里，那股颠簸感才减缓。

行程过小半时飞机上发了餐食，颜檀本以为齐寻不会再吃，却看对方将那盒看上去并不怎么好吃的饭菜吃干净了。

周围的位置坐满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很少有人把一份讨厌给这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除了那位中途出去上厕所扶着前座椅背出去的人类，他的脑袋贴近椅背时没有屏息，人刚到过道就重重哕了声。

等他回来，颜檀注意到对方看见齐寻的脑袋就狠狠皱住眉，最后绷着脸屏气回了座。

颜檀没把这个插曲记到叶子上。

飞机落地后需要再坐一小时高铁才到木里弯，齐寻拉着行李箱，一路来到当初下榻的酒店。

见有客人来，前台的侍应生抬起头本来要笑，却在看到齐寻的那一刻笑容骤然变得僵硬。

“先生……你好，办理入住吗？”

齐寻口吻无波无澜：“三年前……”

前台僵笑道，“先生，您再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会喊安保过来的。”

这边的回答跟三年前比没有什么变化。

他曾像之前询问石黎一样在这边蹲守，后面该区的警察亲自过来将他送去了楼新的医院。

想到这儿齐寻捏紧手机，留下一句“打扰了”又拎着行李箱走出去。

颜檀的视线在前台多逗留一会，看见对方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这算厌恶吗？有点难辨别。

接下来去了餐厅，颜檀猜这是昨晚石黎口中那顿饭所在的地方。

齐寻没像之前那样进去询问，他绕着餐厅走了整整一圈，从砖块开始摸索，最后他坐在后门那的台阶上，捂着嘴呛咳。

憋了一路的咳嗽声一股脑儿全涌出来，愣是让齐寻在大夏天咳出了满头的汗。颜檀紧紧抓着发根才没有被一起打出去，她压着叶子，有点想去看齐寻此刻的神情。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齐寻便站了起来，他在手机上翻找片刻，随即收起，径直打车前往北站。

早上九点十分，齐寻到达售票站，这年头线上购票更加便利，但他却没在线上站点找到木里弯通往生生村的班次。

昨晚的那张车票，起始站为木里弯北站，终点则就单独的生生村三字。

离售票站还有几步路时，颜檀感受到一股急剧下坠的力量，她熟练地抓紧周围的头发，顺着衣服一路下滑到行李箱上。

齐寻腿上的水泡已经变成了紫红色，血液从周围渗出了一些，颜檀盯着那里看了会，觉得构成的图案有些眼熟，但想不出是在哪里看过。

她瞥见齐寻正捂着唇闷咳，膝盖也在颤抖，面色比昨晚更加憔悴，眼珠凸出几乎要涨开。在晶体即将爆裂的前一秒，齐寻颤抖的频率慢了下来，呼吸也逐渐回归正常。

随后齐寻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拉着行李走到了售票站。

“来张到生生村的车票。”

售票站里打盹的老奶奶半眯着眼睛，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帘子瞅外面的人，“生生村？哪个生？”

齐寻顿了会，答：“生命。”

“没这站，去别处找。”

齐寻没动，“明明三年前还有。”

“三年前？”里面的人砸吧着嘴，回忆了下，才说，“不可能吧，俺在这守了十几年，可从没听过什么生生村命命村的。”

齐寻退了半步，直接在手机地图上搜索生生村，结果依旧为0。

“从北站到哪儿，路程恰好为两小时？”

奶奶拧着眉看齐寻，对面的小伙子身量高，瞧着却瘦得很，那双脸阴森森的，竟有些像鬼。

她直接赶人，“不知道不知道。”

齐寻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拎着行李箱，直愣愣杵在售票口。

颜檀刚刚就从行李箱上跳下来，在这附近逛了一圈，没在周围发现蟑螂。

见他一直不走，老奶奶嘿了声，“怎么还不走了，现在那些什么高科技多灵通啊，小伙子看着挺年轻自己不会查？”

小伙子挺诚实摇了头，“我想知道。”

“……行行行，”奶奶边嘟囔着边在下面翻翻找找，最终拿了本册子放在手心里翻，“只要两小时整？多点少点的要不要？”

齐寻顿了顿，说：“要。”

“……”里面的人不耐烦地将册子扔出来，“自己找去。”

齐寻伸手接住，他没翻几页，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是石黎打来的电话，接通后对面也不讲话，啪一声又挂断了，随后屏幕上跳出来一行短信。

行胡南站，暂时只查到这么多。

齐寻重新搜索车票，这次搜到了。木里弯到行湖南站路程恰好为两个小时。他把册子里的其它页拍了照，还回售票站里。

行李箱被拖走时颜檀也小跑着跳上滚轮，远处一个人眼睁睁看着一只大蟑螂飞速爬行最终跳到了人类的行李箱上，不由瞪大眼睛，忙停下来检查自己提着的东西。

颜檀扭头时恰巧跟人类的视线对上，在里面看见了惊恐，与厌恶。

齐寻到达行湖南站时已经是下午，他拖着行李箱来到家宾馆。

虽然附近有高铁站，这儿依旧比较偏僻，往前走不远便是田地，远处隐隐可见山脉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螂有些想吐的气味，颜檀甩了两下触须，摸不清气味来源方向。

宾馆前坐了个老头，正摇着蒲扇打盹，听到齐寻询问生生村的消息，他掏掏耳朵，掀起一道眼皮，“啥省省村？这儿只有镇嘞，要找村去山上找去。”

“山上村子多吗？”

“外地来的？”老头眯着眼将齐寻从上至下打量一番，“要进山里教小孩？”

齐寻说是，“我去生生村支教。”

颜檀：“……”

浑浑噩噩活了三年，齐寻活人的气息越发沉淀，宛若棵将死的沉默的枯树，他身上还残留着风尘仆仆的狼狈，混乱的乡土气与这边莫名融合起来。

后院的大黑狗，远方即将收割的田地，与滚滚而上的袅袅炊烟。

“这山上村子可多，隔几里一个隔几里一个，数也数不清，”老头晃着躺椅，“很多村那什么导航里都没有哩。”

齐寻问：“那我该怎么找到路？”

“直走，前头有个小村，去那问。”

齐寻就拎起行李箱往前走。

颜檀跳下来，找到个院子进了屋。当上蟑螂后她行事随便了许多，人类的领地向来都是大大方方进的。

里面的蟑螂通常也比较友好。自成为蟑螂以来，颜檀遇到了太多友好的同类，它们总是邀请她一起吃饭、喝水，以至于后面它们一个个老死颜檀还有些遗憾。

厚重的砖瓦沉沉地架在房檐上，午后的日光从檐角斜出道长长的阴影，一路拖到院子角落，杂草间几只蟑螂正热热闹闹地玩着。

“嗤，就是这只蟑螂跟我们抢屎对吧？”三只蟑螂呈现三角形将一只蟑螂包围在中间，“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家的马桶也归我们管吗？”

“有证据吗就说是你们的？”中间的蟑螂被推倒在地，六只腿朝上乱晃，嘴上却不服输，“管那么多屎吃的过来吗？头这么大脑子这么小懂思考吗？”

“胡咧咧啥呢，那些马桶都是我们凭实力抢的，这家的也是我的，要想在里面吃屎就得交保护费，赶紧补，按十倍来。”

“补个屁，有本事打死我，靠真动手啊——”

颜檀到达的时候刚好听见这破了音的叫嚎，这样的欢迎实在热情，她怀念一番后顺势问道，“你们听过生生村吗？”

被打断的蟑螂不耐烦地扭头，见是只陌生蟑螂，极其高傲地甩了甩触须，“没看见这边正忙着呢？上赶着讨打是吧？行，满足你。来，给我摁住它，今天将这两个家伙一起揍了！”

颜檀很轻地啊了一声，觉得这样的欢迎方式真是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