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〇一三年九月一日，天气晴。

今天是夏子约高中开学报道的第一天，她早早起了床梳好头发，刷牙洗脸，换上旧校服，只啃了几口面包，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一中是他们县三所高中里最好的一所，只招收全县中考前两千名，两千名开外的只能去职高或蒙中，再差就没有学上了。

当年夏子约的美春表姐，在乡下读的初中，考一中的时候遗憾落榜，从此就再也没有上过学。

大姨家条件要好一点，莉莉表姐一开始也没有考上一中，后来念了私立初中，复读了一年才重新考上了一中。

她周末放假时，带夏子约去一中的操场玩过，翠绿操场踩上去软软的，红色跑道鲜艳耀眼，微风吹过，一切都如此美好。

夏子约非常喜欢这里，希望有一天也能考上这里，然后再考上大学，成为七大姑八大姨口中称赞的大学生。

如今她真的考上了，还是以全县前一百的成绩考上的。

几年过去，一中也跟以前不一样了，比老校区扩大重建了好几倍，操场教学楼也重新翻新过，比记忆中的更加青春美好。

为迎接新生及陪着来的新生家长，一中特地开了南门，一进门就是宽大的露天篮球场，蓝球场尽头摆好了白板架，上面贴着分班表。

报道第一天，校服还没发，一中要求大家先穿初中的校服。

夏子约穿着三中的蓝白色校服，跟着穿着各色校服的人流，来到白板前。

一中在报道前半个月，已经让录取的学生提前选好了文理科。

一班是理科火箭班，中考全县前五十，二班到五班是重点班，中考大榜前二百，剩下六班到二十五班，是理科普通班，二十六班到二十九班是文科普通班，三十班是文科火箭班。

小地方，教学质量有限，提前分好文理，能更好的让学生集中精力学习高考主科。

学校并没有公布学生中考的具体名次，夏子约挤在人群中，从后往前找，她在四班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看完班级后她转身想挤出人群，却被推挤得撞上了人，还踩了人家一脚。

对方扶住她，夏子约慌忙向后退开，头都没来得及抬，就看见人家的白鞋上印着自己的脚印，顿时一阵窘迫，赶忙给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张地卸下一根书包带，抱着包翻找纸巾。

找出来后才抬起头，看清对面那张脸后微微一愣，她闪躲了下眼神，颇不自在的抿了抿唇。

对面那人看见她也是一愣，直直地盯着她，却不言语。

夏子约眨了眨眼，被盯得有点发毛，却也倔强地举着纸巾。

男生垂眸看向她的小手，却并不动作。

夏子约听见远处有人喊四班，她不想再跟这人浪费时间，咬咬唇便将纸巾塞进他怀里，然后转身跑掉了。

身边不断有女生惊呼，“哇，你看那个男生好帅啊，他是在看我吗？”

夏子约感觉如芒在背，却充耳不闻，只一心找自己的班级。

她心想，她歉也道了，纸巾也给了，她没什么错了，再盯她，是这人有毛病。

篮球场的后面连着排球场，排球场早已有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举着牌子，等各班学生过去排队，然后统一带他们去高一教室。

一中很大，主楼是行政楼，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右手边是高一楼，左手边是高二楼，高三楼则远离操场，远离主楼，隐藏在一排幽静的绿荫后。

夏子约跟着四班的队伍来到高一楼一层第三个班级。

有人奇怪地问学姐：“门上的号牌怎么是从二班开始的？一班不在这栋楼吗？”

“他们是火箭班嘛，要特殊一点，一班和三十班都在行政楼二楼。”学姐说。

虽然到了新环境，但是有很多人初中就是同学，现在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自然叽叽喳喳地热络地相互聊起了天。

夏子约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窗外遥远的操场静默无言。

她初中只有一个好朋友卢舟，但是她却选择了文科，被分到了二十九班。

新同学都很外向，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方正敦厚，教物理的，叫老郭。

上午发了书，并简单见了一下各科任课老师，下午则安排住宿生回宿舍学习整理内务，开了一节班会，发放军训服，准备明天开始为期两周的军训。

由于家里住的远，并且爸爸一直主张想学习在哪里都能学，所以夏子约从初中就没有上过晚自习。如今上了高中，爸爸也是不想让她上晚自习，觉得她在家里没人打扰会学得更好。

夏子约心里惦记着这事，赶在班会结束后跟班任提了不上晚自习，班任给了她一张不上晚自习的申请单，夏子约将其装进书包便放了学。

走出教学楼，夕阳西垂，一片火红，远处操场有男生在打篮球，晚风一吹，教学楼里慢慢亮起了一盏又一盏冷白灯光。

不上晚自习的人很少，几乎只有她一个。夏子约走进车棚，推出自己的粉色凤凰牌自行车，慢慢走出校园，远离欢声笑语，骑向自己远在关南的家。

骑了三十分钟，到家时太阳已经完全不见，天边只留最后一抹红线。

不用敲门，爸爸妈妈回来时已经给她留了门。怕小花跑出去，没插上，用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在门后虚掩着。

小花早已听到声音，在木板门后狂摇着小尾巴汪汪叫。

夏子约将大门关好，插上插销，然后将车推进内院，小花围在她脚边唧唧乱叫，疯狂转圈圈打滚，用黑黑的小脑袋蹭她的脚。

妈妈正在厨房做饭，爸爸在东屋客厅看电视。

炊烟味伴着新闻播报声传进院子，隔壁邻居家的小孩们在玩弹珠哈哈大笑，人间烟火洒满四方小院。

夏子约推开纱门，爸爸在屋内听见声音走出来，“回来了。”

夏子约嗯了一声，低头换鞋。

爸爸帮她拎下书包，继续问：“一中怎么样，你被分到了几班？”

“四班。”

“班主任谁啊。”

“郭起。”

“人怎么样？”

“还行，挺好的。”赶在他问出来前，夏子约又抢答了一句，“四十多岁。”

爸爸的一百个问题还没完，“同学都咋样啊，有你初中同学吗？”

“有一两个。”

夏子约换完鞋，从他手中拿回书包，上楼回自己卧室脱下校服外套，爸爸跟了上来，在门口探头继续问：“你跟你们老师说不上晚自习了吗？”

“说了，他让我拿回来了个申请表，让你签字。”

“哦，行。咱们不上晚自习，你初中都没上呢，晚自习闹哄哄的，没人打扰你自己在家学不是也学得也挺好。晚上放学路上也浪费时间，有那时间，都多做好几道题了，你说是吧。”

夏子约没回答，她认同爸爸的说法，却又不太开心。同学们都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写作业，她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闷在家里。

初中时候，她虽然次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五，由于不上晚自习，在班级却始终都是个边缘人。

当然，由于家里住的太远，晚饭时来回跑赶不及，吃小饭桌又是一笔花销，又考虑到晚自习放学不安全，还要接她。种种原因，导致她一直不上晚自习。

夏子约很懂事，也就接受了，但现在已经上了高中了，家里也在一中附近买了楼房，很快就要搬过去了，还是不让她去上晚自习，她就有点不开心了。

但爸爸态度强硬，她又不敢说。

“好了，吃饭了，子约快点去洗手，夏利帮我端菜。”妈妈在楼下喊。

爸爸终于离开门口走了。

爸爸吃完了饭，就着急地叫夏子约把签字单拿给他。

夏子约唇角下沉，心头沉闷，但也只好放下碗筷，回去楼上，把申请表掏出来，不情不愿给他签字。

爸爸的命令，她无法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