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骤变(六)

前夜事出紧急,江稷还没来得及探查,就先护着乔元回去救治了。

待翌日清晨时分,安顿好乔家人后,他带着纪师重新回了一趟青石巷。

彼时纪师才刚给乔元抓完药,甩着袖子面露不耐道:“那丫头才刚稳定下来,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得我过来?”

“火里被人添了东西。”江稷道。

先前同贺令璟周旋之际,大火刚熄,他隐约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清苦味道,但那味道既不是松针也不是柏木,莫名出现在火场里,必有古怪。

纪师是经年的老狐狸,一听就明白了江稷的意思。

恰逢此时邹尧来报,说最先起火的地方是乔家厨房外的柴堆,而后才是各处屋顶。

纪师闻言若有所思,让江稷把昨夜留下来看场的人清开,独自进了乔家,开始在木炭堆里翻翻找找。

乔家小院不大,四间屋子的外侧已经全数成了焦炭,暴露在外的横梁扭曲变形,只堪堪支撑着整幢房子。厨房坍塌后,倒显得整个地方都大了些,甚至能透过烧穿的地方清楚看到背后湛蓝的天空。

纪师照着邹尧说的,在里头翻翻找找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江稷排查完周遭人员,他才从火场里走了出来。

飞灰沾满纪师浑身上下,他的双手同脸颊更是黢黑无比。随意地擦擦手,纪师道:“是洋金花。”

“洋金花?”江稷从未听闻。

纪师点头,“洋金花是一味药材,本身含有剧毒。若用量得当,能平喘止咳、解痉定痛,常用来解哮症。但若单一冲服,或是焚烧,被人吸入后,则会致使谵妄昏迷,意识模糊。”

在火里加了洋金花,对方一开始就奔着置乔家举家于死地的目的。到底是谁,同乔家有如此深仇大恨。

江稷沉声问道:“这东西何处能有?”

只要能找到出处,抓到罪魁祸首不过时间问题。

“难就难在这儿。”纪师叹了口气,“六月里,山野随处可见洋金花。”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对方找了这样的东西入手,摆明了就是混淆视听让人找不到他的真身。

“不过,”纪师想了想又道:“想要有这样的效力,所用的洋金花定然是晒干炮制后的。”

江稷思索片刻,心头有了想法,他道:“无妨,既然知道是洋金花,我自然有办法能找出是谁。”

——

临风廊檐下,江稷接过邹尧手里的名册。

邹尧恭敬道:“大人,近几日驻留在金台县的往来商旅名单都在这儿了。”

打从纪师嘴里知道洋金花后,江稷即刻命楚津彻查了整个金台县的药铺和医馆。

洋金花含有有剧毒,非常人可以炮制。故而,持有它的药铺、医馆更是少之又少。

可惜的是,一番彻查下来,楚津却是一无所获。不过这个结果倒是在江稷预料之内,对方既然都打算置人于死地了,自然不会蠢到在金台县购入洋金花。

洋金花既不是本地出的,那便只能是外人带进来的了。在楚津彻查的同时,邹尧那头已经开始盘问出入金台县的商队。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事情既已发生,总有痕迹可循。

盘问商队费了邹尧不少功夫,终于在今日有了收获。

江稷翻开手里的名册细细查阅,随后问道:“你怀疑是五日前打南边过来的一支商队?”

邹尧点头,“这支商队怪的很,我们县并非交通要道,往来一般都是做些零散小生意的商客。但这支商队一共来了七八人,做的却是珠宝生意。”

金台县算不上穷,但也并不富庶。有周进在这里压了这么多年,商户的钱大半都进了他的口袋。到这儿来做珠宝生意,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可知他们下榻何处?”江稷问道。

“醉仙居。”邹尧道。

金台县总共就这么一间最有牌面的酒楼,那一队商旅,上来便定了三间上房。

江稷阖起名册,示意邹尧即刻带人,他要去醉仙居一趟。

刚往前头迈开步子,江稷就听得乔永言从屋里出来,朝他恭敬有礼道:“江大人,我二姐姐烦请您过去一趟。”

在学塾读了这么些日子的书,在外乔永言已经不再是当初乡下那个只会捉猫逗狗的孩童,言行之间颇有古风。

江稷闻言,示意邹尧先去醉仙居,自己则跟着乔永言入了房内。

乔元好容易醒了,乔家几人在屋里其乐融融的,同她有说不完的话。

为了让乔元舒服些,周素在她身后垫了个软垫,又披了一件外衣,这才缓缓扶了她起来。

乔元坐起后,抬头就瞧见了周素后颈处的伤,她轻声道:“阿娘,你的伤还美好,先别忙活了,快歇着罢。”

周素帮乔元将头发捋顺,眼瞳里泛起爱怜,“阿娘不过受了点皮外伤,纪老已经给我上了药,不打紧的。”

知道周素这么说是为了让她宽心,但那日火场里的血是真的,乔元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再劝她。

可周素又哪里肯走,女儿昏迷的这两天,让她回想起乔元最初落水那段日子。那几日,自己散尽家财,求神拜佛问尽各路神仙,只为留下女儿一命。今日这遭险之又险,好容易才见女儿转醒,她说什么也断然不愿轻易离开。

江稷进屋,见到的就是乔元被一堆人围在中间的场景,床边挤得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他轻咳一声,往里走了几步。

乔长平见状,很有眼力见儿地让开了一块地方。

江稷顶了他的位置站在床尾一侧,出声问道:“寻我何事?”

“听纪老说我家的火是有人蓄意纵的,可有什么线索吗?”乔元见他来,直言相问。

“我已经着人在查,今日应该就能有个答案。”江稷道。

那日在火场,乔元就已经觉出不对来,就算喝了酒,家人也睡得太沉了些。她没有避讳众人,说出心头想法,“若我料想不错,对方应是冲我来的。”

家人搬到金台县这么些日子,没同人起过龃龉。但她不同,这段时日同她起冲突的人可不少。

这点在调查之初,江稷就已经考虑到了,他道:“你且宽心,不论是谁,我必定会将那背后做鬼之人找出来。”

乔元的脸还苍白的有些过分,江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你先在此地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说完这句话,他便同乔家人告辞,往外走去。

目送江稷的背影离开,乔元脑海中跳出了不少名字。

到底是谁?连她的家人都不肯放过?

一旁的周素见乔元刚醒来就在为家事烦忧,她劝慰道:“元姐儿,你才刚醒,不宜如此劳心劳力。阿娘给你煮的粥还煨着,我取些来给你用可好?”

乔元不忍叫她担心,缓缓点头应下。

配合着喝完一碗粥,乔元身上有了些力气。

趁着这个间隙,她打量着这间豪华地有些陌生的屋子,突然问道:“阿娘,我倒没来得及问,我们这是在何处?”

坐在一旁的周素闻言,目露疑惑道:“江大人没同你说吗?”

“什么?”乔元不解道。

“这是他的私宅。”

乔元因病有些无神的眼睛忽得瞪大,江稷这厮,竟这么有钱?!

——

江稷赶到醉仙居的时候,邹尧刚将人布控好。

见他来了,邹尧上前一步道:“大人,他们一行人在二楼雅间。”

吩咐差役留守在原地不要放了人出去,江稷抬步带着邹尧往二楼走去。

醉仙居二楼雅间,六七个大汉正坐在里头,满桌珍馐,觥筹交错,席间嘈杂声不绝于耳。

到了雅间门口,江稷只抬手轻叩两下门,便径直入内。

“这位兄弟?你这是?”坐在最外头的汉子见贸然进来个高个男人,起身问道。

江稷一派闲适地在雅间内的茶桌上坐下,“路过此地觉得有些口渴,进来讨杯水喝罢了。”

“这儿是酒楼,要喝水你找仆役要去就是,当我们是傻子不成?”汉子听江稷这么说,瞬间火气就上来了。

“来人!仆役呢?”汉子刚大声吵嚷起来,住在主位上年纪大些的中年男子拍了下桌子,打断了他的话,斥道:“安静些。”

中年男子一发话,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汉子直接噤了声,整个雅间里登时安静下来。

宋正齐起身走到江稷身前,躬身一礼后问道:“不知大人是?”

江稷单手转着杯盏,有些玩味地看着他:“你倒是好眼力,我乃金台县巡检使江稷。”

听江稷这般说,宋正齐面上愈发恭敬道:“大人谬赞了,如大人这般人物,在人群中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哪里是我眼力好。”

宋正齐说话的功夫,江稷一直在打量他。中年男人的腰虽弯着,背却挺得笔直。

有点意思。

躬身等待许久,也未见江稷作答,宋正齐眼眸转动后又道:“不知大人到访,所为何事。”

江稷放下杯盏,“你们是打南边过来做珠宝生意的?”

“是,可是我们兄弟当中有人犯了事儿,劳烦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此地?”宋正齐绵里藏针地问道。

“非也非也,不过近日出入金台县的人太多,例行问讯罢了。”江稷摇头道,又问:“这年头,金台县可没什么人买得起珠宝,怎的就想起到这儿来了?”

宋正齐忙道:“听闻金台县有位乔姑娘制出了农事上用的神药,引得华行首都来了,我们兄弟几人,想来此碰碰运气罢了。”

江稷嗤笑一声,往后靠着椅背,“别人做生意,都是往人多的地方做,你们一行人倒是怪了。先不说你能不能遇上华行首,你去郢州城里卖给那些富商,岂不是更快些?”

“这……”宋正齐连连赔笑道:“大人说的是,是我们兄弟几人太没头脑了,一心只想着卖高价。”

江稷懒得戳穿对方拙劣的谎言,笑道:“对了,你们既然是打南方过来,应该见过沿路的洋金花罢,现下开得正好。”

“大人说笑了,我们不是闺阁女子,哪里知道什么花不花的。”宋正齐的面色不变,对答如流。

“是吗?那倒是可惜了。”江稷单手撑着下巴,朝宋正齐道:“前几日乔姑娘家中起火,她被火烧伤至今还未苏醒。有趣的是,巡检司派去清理的人,在火场里找到了还未烧完的洋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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