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衣卧血海,折草作闲庭

清水镇内,尸骸横陈,乌泱泱铺了一地,腥腐之气混着未散的煞雾,沉沉浮浮,浸得人呼吸都凝滞。

晏无咎立于其间,白衣染血,眉间微蹙,眼底浮起一丝不耐,今天好不容易和知微穿了一个色系。

这些邪物皮糙肉厚,斩而复生,杀之不尽,倒似附骨之疽,纠缠不休。

他反手一缕石沙飞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又一片尸骸崩裂,却在转瞬间蠕动再生,黑气缭绕。

正欲再动杀招,袖中忽有微光一闪——是萧寒声的感应玉牌无端触发,莹莹清辉自指缝间流泻而出,如月破层云,刹那间驱散周遭阴晦。

晏无咎指尖一顿,微微怔然。

玉牌既启,那人必已知晓。他垂眸低笑,笑意未达眼底,只轻声道:"孤鸿现世了,许久不见了"

他就这么望着沈知微,忽地收了杀招,眼底戾气如潮水般褪去,竟显出几分慵懒闲适。

信手拈起地上一茎枯草,在指间三折两转,草茎便化作一把精巧的椅形。

他指尖轻点,那草椅迎风见长,转眼便成了一把可容人斜倚的躺椅。

晏无咎衣袂一拂,施施然躺了上去,单手支颐,另一手还随意把玩着那根未散的草茎。

满地尸骸未消,煞雾犹在翻涌,他却在这修罗场中辟出一方悠然,仿佛眼前不是生死杀局,而是可卧看流云的闲庭。

"知微,"他嗓音里带着几分戏谑,"这些腌臜东西,不如留给你练手?"说话间,草茎在指尖转了个圈,恰似他此刻游刃有余的心境。

沈知微挑眉,最终吐出两字:“废物”

白鹭洲中,此刻风云激荡,乱象纷呈。

法阵灵光忽明忽灭,如萤火乍迸,又似星芒骤散,在虚空中划出诡谲的轨迹。

萧寒声的玉牌突然碎掉了化作点点星光从袖中冒出。

洲上烟水本极清嘉,此刻却浊浪翻涌,惊起一行白鹭,羽翼掠处,带起片片残霞。

远处楼台倒映在水中,被波纹揉碎,又随阵法之力重组,恍若蜃楼幻影。他独立洲头,衣袂翻飞间,但觉天地气机紊乱,似有无形之手在搅动乾坤。

凌昭大和一声:“陆离,去,布法阵”

陆离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样:“能行吗”

凌昭:“……能,我从你萧师叔那里学到了一堆”

陆离最终领命而去,他还是放心不下凌昭,故作随意的扔给凌昭一颗珠子:“师父,这份心意攒了好长时间了,今天终于能亲手交给您了,请收下吧,连同我这份笨拙的真心。”

清厄珠,世间只此一颗,乃上古妖主心血所凝,可镇百妖、辟百邪,他当年亲手剜出来的。

凌昭点了点头,将清厄珠塞进了袖子里:“你也小心。”

话音未落,脚下星盘骤然变幻,符文流转间,如天梯般盘旋而上,层层叠叠,直贯云霄。

灵光如银河倾泻,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璀璨的阶梯,每一阶皆由星辰之力凝成,光华灼灼,却又透着凛冽的杀机。

凌昭足尖一点,踏阶而上,衣袍猎猎翻飞,似要与漫天星辉融为一体。

身后,陆离的身影已渐远,唯有他低沉的声音逆风传来:“师父,若事不可为,记得——”

风太大,后半句被绞碎在呼啸的灵力乱流中。

凌昭没有回头,只是唇角微扬,指尖在袖中摩挲过那颗温润的珠子,眼底映着星阶尽头翻涌的诡谲云雾。

——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凌昭踏上最后一阶星梯,脚下灵光骤然坍缩,化作万千流萤四散。眼前景象倏然变幻——

天穹倒悬,山河破碎。

原本应是白鹭洲的碧水晴空,此刻却如一面被击碎的琉璃镜,裂痕纵横交错,每一道裂隙之后,皆是扭曲的虚空。

浊浪不再翻涌,而是凝固在半空,水珠悬停如星,映出无数个凌昭的倒影,每一道影子皆神色各异,或悲或怒,或笑或寂。

远处,那座本应被阵法重组的楼台,此刻竟化作一座巨大的青铜门扉,门上浮雕百鬼夜行,妖瞳猩红,獠牙森然。

门缝间渗出粘稠的黑雾,如活物般蠕动,所过之处,连光都被吞噬。

凌昭袖中清厄珠忽地一烫。

他垂眸,见珠子竟自行浮出袖口,悬于掌心,珠内一缕金芒流转,似在呼应门后的某种存在。

“果然在这里……”他低语,眼底锋芒毕现。

忽然,青铜门扉轰然洞开!黑雾翻涌如潮,萧寒声一步步踏出,每落一步,脚下便绽开血色阵纹,如业火灼烧虚空。

他手中长剑嗡鸣,煞气如实质般缠绕戟身,所过之处,连凝固的浪珠都被震碎成齑粉。

狂风裹挟着腥气扑面而来,一道人影自黑雾中缓步而出——玄衣墨发,眉目如刀,手中一柄长戟煞气冲天,戟锋所指,连空间都为之震颤。

凌昭瞳孔骤缩:“……萧寒声?”

那人抬眸,眼底却是一片混沌,毫无神采。

——是傀儡,还是心魔?

凌昭指节微紧,清厄珠在掌心灼灼生辉,金芒流转间,竟与萧寒声周身煞气隐隐相抗。

“萧寒声。”他沉声唤道,嗓音裹挟灵力穿透黑雾,“你还认得我吗?”

那人脚步未停,长剑一横,戟锋直指凌昭咽喉。

混沌的眼底忽地闪过一丝挣扎,却又转瞬即逝。

——不是傀儡,也不是心魔。

是他自己,被剑中戾气蚀尽了神志,难怪,难怪玉牌会碎

凌昭侧身避过戟风,袖中清厄珠骤然爆出刺目金芒,化作一道屏障挡在身前。

他盯着萧寒声眉心那道若隐若现的血痕,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他低笑一声,笑意却冷,“孤鸿剑骨噬主,你倒是真敢赌,闲的没事干。”

话音未落,萧寒声已再度攻来,戟势如狂澜倾泻,招招致命。

凌昭不再退避,翻手祭出一星盘,剑锋与星盘相撞,迸出刺目火星。

“铛——!”

交鸣之声响彻破碎天地,余波震得悬停的浪珠纷纷炸裂。

星盘与长剑相击的刹那,时间仿佛凝滞。

凌昭指间星盘迸发出刺目银辉,万千符文如游鱼般流转,在虚空中织就一张璀璨星网。

每一道符文皆含天地至理,与萧寒声剑上缠绕的凶煞之气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萧寒声!"凌昭厉喝,足尖点在一枚炸裂的浪珠上,借力腾空,"你当年教我的第一课是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道劈开虚空的剑光。

凌昭不避不让,星盘陡然扩大,化作一面银色盾牌硬接这一剑。

巨力震得他虎口发麻,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笑得愈发锋利:"——'持器者,当先持心'。"

话音未落,星盘突然分解成三十六枚星辰子,如流星般环绕萧寒声飞旋。

每一枚星辰子都拖曳着银色尾焰,在空中划出玄奥轨迹,竟隐隐构成一座困阵。

萧寒声剑势一顿。

就在这瞬息之间,凌昭咬破指尖,一滴精血弹入阵眼。

"星移斗转,万象归墟——开!"

三十六枚星辰子同时炸开刺目光芒,无数星光如锁链缠上萧寒声四肢。

他眉心血痕剧烈闪烁,手中长剑发出不甘的嗡鸣,剑身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凌昭趁机逼近,清厄珠突然金芒大盛,按在萧寒声心口:"起来!你以为把孤鸿剑骨埋进心脉就万事大吉?陆离的破珠子烫了我一路!"

金芒与血痕相触的刹那,萧寒声突然剧烈颤抖。

一缕黑气从他七窍中溢出,在虚空凝结成剑形虚影,发出凄厉尖啸:"你竟敢——"

"闭嘴。"凌昭反手掷出三枚星辰子,将虚影钉在半空,"区区剑灵,也配噬主?"

剑灵虚影在星光中溃散的刹那,突然凝成实体——竟与萧寒声容貌别无二致,只是眼角多了一道凌昭熟悉的旧伤疤。

"篡改记忆?"剑灵抚过自己脸上伤疤,每说一字,青铜门便剥落一块锈迹,"这分明是他父亲用戒尺打的,就因他七岁时想救一只受伤的鹤。"

凌昭手中星盘突然剧烈震颤。那些门缝里渗出的黑雾,此刻化作无数记忆画面:

十岁的萧寒声跪在雪地里,背后是被吊死的白鹤;十五岁的萧寒声攥着染血的族谱,眼睁睁看着灭了自己满门的仇人被奉为仙门楷模;两百岁的萧寒声在月下剖开自己心口,将剑骨一寸寸按回血脉:"既然忘不掉,就把仇恨和我一起封印..."

"你以为他为何能操控孤鸿剑?"剑灵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我就是他亲手斩下的'恶念'啊。"

星盘残片突然飞回他掌心,重组时竟化作一柄透明的剑,直指虚影。

虚影在星光中虚化。与此同时,萧寒声手中长剑铿然断裂,他踉跄跪地,眼底混沌如潮水退去。

清厄珠的金芒突然熄灭。

凌昭这才发现,珠子内里早已布满血丝——它根本不是用来镇压剑灵,而是给萧寒声加固这道“锁”

"他每隔十年就要重新封印自己一次。"剑灵拾起地上断裂的剑刃,刃面映出千万个萧寒声破碎的影子,"这次...实在撑不住了。"

远处传来琉璃碎裂的声音。

萧寒声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心口处浮现出半截晶莹剑骨,那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禁制符文。

他看向凌昭的眼神甚至带着解脱的笑意:"星盘...不用赔了吧,不然他回去要打死我。"

凌昭扑过去抓住他衣襟,却只抓住一缕开始消散的雾气。

"?!"

虚影的指尖穿过凌昭发抖的手,"恨是我活着的证明,我们也认识好多年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啊。"

剑灵突然从背后拥抱住逐渐透明的萧寒声,两个身影如水墨相融:"你看,我们终究分不开。"

在彻底消散的前一刻,凌昭看见萧寒声唇边溢出孩童般纯粹的笑——像极了当年白鹭洲初遇时,那个假装冷漠却偷偷喂鹤的少年。

凌昭喘着粗气收回星盘,看着满地剑刃碎片挑眉:"赔我星盘。"

萧寒声抬头,沙哑道:"...你用了陆离的珠子。"

"废话,不然谁给你收拾烂摊子?"

远处,凝固的浪珠开始坠落,倒悬的天穹渐渐复原。青铜门扉轰然倒塌,露出后方真实的碧空——

一只白鹭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

凌昭借力后撤,足尖点在一枚浪珠上,抬眼望向萧寒声身后——

那座青铜门扉正在缓缓闭合,而在门缝之间,隐约可见一道模糊人影。

剑灵化形。

那人影轮廓似剑非剑,似人非人,唯有双目猩红如血,死死盯着萧寒声的背影。

“我恨……”

沙哑的声音如锈铁摩擦,裹挟着滔天怨毒。

“我恨他忘掉了仇恨……忘掉了自己是谁……”

暮色四合,星盘金色石台阶上浮着一层薄雾。陆离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松风。他远远望见师父凌昭扶着萧师叔从星盘走出来,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扬起。

"师父!师父!我都解决了哦~"他声音清朗,尾音却带着只有面对凌昭时才有的柔软弧度,像春日里新抽的柳枝,刻意摆出不经意的姿态。

凌昭抬眸,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扶着萧寒声的手臂纹丝未动,只略一点头:"陆离,先帮我把萧师叔扶到静室。"

陆离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走近时,萧寒声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药草气扑面而来,其间却夹杂着一丝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清厄珠的冷香,像雪山巅上终年不化的冰晶。

他胸口蓦地一窒。

陆离垂下眼睛,长睫在脸上投下两片阴翳。他伸手扶住萧寒声另一侧手臂,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伤者,又不会显得太过热络。

"师父,"他开口时声音仍是清亮的,却像裹了层蜜的刀子,"您怎么把我送您的清厄珠给萧师叔了?"尾音微微上扬,仿佛真的只是好奇,只是撒娇。

只有他自己知道,舌尖抵着上颚时泛起的酸涩几乎要冲破喉咙。

凌昭明显怔住了。月光下她的侧脸像一尊玉雕,忽然有了裂痕。

"对不起,萧师叔他..."

"好了师父,"陆离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笑。

他不敢听那个理由,无论是"他更需要"还是"他伤势重",都会像钝刀一样磨着他的五脏六腑。

"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他轻声说,每个字都像在咽下一枚裹着糖衣的苦果。

夜风吹过,带着那抹熟悉的冷香。陆离眨了眨眼,觉得今天的风有点刺眼。

路上凌昭在湖里发现一只陌生的鹤。

它翅尖有剑伤,却固执地叼着一条小鱼放在星盘残片上。

当夜暴雨,陆离看见师父抱着湿透的鹤坐在檐下,星盘碎片在掌心拼成半截剑的形状。

远处新立的无字碑前,一柄残剑伫立雨中。

剑柄上缠着褪色的布条,隐约可见歪斜的童稚字迹:

"今日救了一只鹤,它翅膀很像爹爹说的孤鸿。"

暴雨倾盆,字迹化开,凌昭伸手去擦,却只触到冰凉的雨。

他终是倦了与萧寒声的纠缠,索性将孤鸿放出。

那孤鸿自小与他共生一体,魂魄相融,而今却因一时意趣,竟借孤鸿之力布下白鹭洲那惊天大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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