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竹施展卦术仅用片刻就到了城主殿。
而此时城主正在大殿中央踱步,两人遥遥对视片刻,两人的眼底都蕴含着深重的东西,不是寻常人眼里那种浮光掠影的情绪,而是像古井里沉积了多年的暗流。
城主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
“抱歉。打开姜家大门的令牌已经被拿走了。”
玄竹像是早有预料般的淡淡点头。
城主接着自顾自的道:“天师大人刚刚抵达城内的时候遇刺,刺客中混进了一个弹琴的修士,派人追捕未果。”
“我早该想到,能从天师手底下逃脱的琴师天底下也只有九天宗的鹤鸣子。”
九天宗历任宗主的辅佐,天下第一琴师。
玄竹注视了他良久,眼见着老城主弯下腰坐在台阶上,贵重的拐杖敲了两下地面,门外立刻来了两人端上了一的木盒,示意玄竹打开。
掀开盖子,一阵浓稠黑雾裹挟着森然恶意扑面而来,等黑雾散去,盛着的东西渐渐显形,里面放着一块巴掌大的人皮。
不过重点是那块人皮上有一道颜色暗淡的印纹。
三生莲火。
九天宗的印纹。
“姜游和九天宗有联系,而这次的大规模邪化也和九天宗脱不了干系。”
“我不知是什么时候,可能很早,九天宗和琉璃宗、姜家就已经联手,把金阙城当作试验品。”
九天宗,立于九霄之上,仙界第一宗门,万仙来朝的圣地,诸天万界修仙文明的巅峰。
凡事牵扯到九天宗,事情就不会小,况且能让他们牺牲一整座城和宗门,谁知道背后在谋划着什么。
谋划什么……
玄竹的瞳孔紧缩着,倒映着眼前依旧寻常的景象,却又仿佛穿透了一切,看到了那黑沉沉的、嘲弄般的真相。
原来如此。
应无赦。
那些和应无赦出自同源的戾气,一开始便熟知他的行踪并行刺他的鹤鸣子。
他们费尽心思不惜消耗一座城和宗门都要对付的人——
只有应无赦这个一人笼罩于整个修仙界顶峰,人人畏惧的杀神,即便闭关百年都是一座永恒的、让人无法忽略的大山。
所以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在刻意引导应无赦过来。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呢……
或许从他第一次开始收徒就引起了整个仙界的警惕,渡岚山乃大罗洲修道圣地,灵气氤氲,主峰一座,侧峰外峰百余座,一点不比九天宗的九霄云宫差,况且他应无赦有了开宗立派的势头,其它宗门不可能不恐惧。
……
子云自来熟的将手搭在云霁肩上。
“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不信。”跟屠人满门并炼成邪种的人共处一室,云霁却出奇的平静。
眸色依旧很淡,淡的如同冰川浮水般透彻。
“不信吗?那当你有不舍的人离开以后,你可以试着来找我。”子云冲他眨了眨眼。
“花开花落自有时,放该离开的人离开。”
子云真的很讨厌他这幅不谙世事,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他天生就站在了遥不可及的高台上俯视着他们这些泥泞中挣扎撕扯沉沦的人,并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垂眸淡淡吐出一句“缘何至此?”
他眼底忽的涌过一片暗影,“凭什么?我可以让他生,可以违逆天命为何还要听天命?我们修道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吗?”
云霁没有回答他,他又复归平静,“放心,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我就是一个闲散道人,路过此处,拿钱办事。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姜家人都是姜小公子请我帮忙的。他们给的钱真的很多呀。”语气充满了玩味,仿佛刚刚瞬间的失控都只是幻觉。
云霁视线静静的扫过那些或抓狂或麻木的人。
“那你还蛮厉害的。”
“哈哈哈哈哈。”
“看在你如此真诚夸我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他的手指向那些铁栏后关着的人。“你看这些戾气也分两种,一种会让活人发疯,一种会让死人复生。而琉璃宗的就是前一种。”
“实际上这种戾气根本是无法化解的,而世界上只有应无赦有能力全部吸纳,可最后会怎么样……”
“我觉得他们原本就是这个打算,既能解决眼下的问题,还能除掉众仙门心中的一根刺。这多好啊。”
“不会的……”云霁声音很轻,却坚定,可指尖却在颤抖,如同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温雅水墨画,所有的从容都在无声地坍塌、融化,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仓皇。
而当子云捕捉到这些的时候,不受控制流露出的兴奋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是吗?他应无赦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够呛吧。”子云道。
下一刻,当子云再次抬起眼的时候,云霁已经消失了。
黏腻沉闷的空气中只剩一丝单薄的清香,随风而散。
子云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捕捉到空气中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随后懒懒的依靠在了铁栏边上。
光看他一副单纯温和什么都不懂的无害样,忘了他此时已经有元婴级别的功力了。
……
云霁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到的琉璃宗,他没有去想子云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应无赦的徒弟,没有想他们要对师尊做什么,只是想快点到他身边。
一路上的感觉都模糊而不真实,只有到了大殿中央思绪才缓缓落地。
他一来就直奔地牢,漆黑的长廊已经归于平静,在一片死寂中所有邪种都躺在地上。
他走到尽头,感觉走了很长。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长廊尽头漆黑的石台,心像被一块巨石猛的砸中。
站在石台旁的老宗主缓缓抬起眼,“我从未想过第一个来的人会是你。”
云霁认真的看着躺在石台上的人。
应无赦面部轮廓像被寒风削凿过的山岩,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眉骨投下的阴影极深,那双深渊寒潭般的眼睛,此时安静的闭着,削弱了那种审视的攻击性。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闭上眼,失去了攻击与威压,云霁却感觉到一种隔绝于世的孤独、黑暗。
他有点难受,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这片黑暗。
“我师尊怎么了?”
老宗主微垂着眼,浑浊的眼球看不出神色,他答非所问道。
“我不会因为九天宗的威胁就放弃自己一手创立的宗门,我比谁都希望宗门能好起来。”
“我没想害他。”说到此时宗主才抬起眼,深深的看着云霁,像是在对他解释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救他的办法,但你要答应我,等他醒来劝他不要迁怒宗门。”
以应无赦的性子,敢给他下套……
他不敢想象后果。
“我劝又有什么用呢?”云霁的眼睛像是结了一层冰,他现在对老宗主的态度虽然保持温和不失礼,却冷的彻骨。
云霁不觉得他来劝会有什么用,况且他也不想劝师尊原谅。
“该怎么让师尊醒过来?”
宗主看着少年温和外表下实际冷漠到极致而不近人情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最终打开了墙边的暗格,从里取出一个木匣子。
宗主一边用颤抖着的手打开木盒,一边道:“你可知修真界上古流传下来的六大玄天法器?”
玄天法器,源自天地初开,拥有贯穿永恒的悠久力量,世间仅存六件,早已由各大宗门保管。
“九天宗的净世莲,万象阁的逆流沙,听雨楼的青鸟还和天师大人手上的百祟哭、千里烟踪。”
这些保管上古神器的宗门也逐步成为了修真界的顶峰。
“这最后一件,就是我们琉璃宗的【识痕】”
他说着,从木盒中拿出了一面镜子递给了云霁。
镜框非金非木,触手生寒,是某种玄色玉石雕琢而成,质地坚冷如亘古不化的深冰。镜背中心嵌一瞳仁状的暗红琥珀,内中封着一点翳影,琥珀四周蚀刻着星斗阵列,细如发丝的银线勾连诸星。
“天师大人的灵识被戾气所困,你只需用这面镜子进入他的识海,将他唤醒。”
宗主将应无赦的一滴血滴入镜背,镜面随即产生一片浓稠漆黑泛着血光的阴影。
云霁将镜面对准自己,明明镜面上除了黑暗没有任何东西,可他似乎看见了什么……
铜镜落地,地牢归于寂静,宗主弯下腰将识痕捡起来放到应无赦身边。
许久,身后才传来一阵轻快的步伐。
“闲子云。”
少年轻快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他进去了,真是顺利啊。”
子云嘴角噙着半抹笑,胳膊搭在老宗主苍老弯曲的肩上。
“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契机是什么了。”他扭头看向老宗主,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吧?”
“能让人瞬息之间接纳数千人怨毒到极致的戾气却还能不沦为邪种,反而化为己用。”
“那契机到底是什么呢?”
脸上的笑像退潮般缓缓散去,但眼里那点玩世不恭的光,却始终亮着,像永不肯熄灭的星。
他满意的拍了拍老宗主的肩,“你的事我解决了,我现在很好奇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们一个个不惜牺牲家族、宗门也要救活。”
一个姜家,琉璃宗,九天宗,各取所需,精心谋划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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