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伶在盛羽晴薄秀的肩上踩踩、踩踩，钢钩般的爪子在赫本裙上拉起一座座“金字塔”。

塔下一片“雪中红豆”。

眉心雀纹轻折。

苍白的手指抚上它的头——新家若还有猫，原居民都打二胎，剪了指甲，怕你吃亏。

百伶将毛茸茸的脸颊、鬓角、耳朵从线条干净的腮边蹭过、停住。

是她教会它耳鬓厮磨。

微信收到一条验证消息——买猫。

心下浪涌，双眸闸门欲开。

“走开！”

一声厉呵，像心肺处抛出的一把刀子。

百伶子弹一样从沙发背上弹入电脑椅下。

心上缺了一块。

坐直身子，颤抖着手指将那条验证消息点了通过。

头像是二岁左右小男孩，名字xx爸爸。

盛羽晴：孩子这样小，适合养猫吗？

XX爸爸：他会玩儿了。先前买个小的不禁搓死了，这回买个大的。

拉黑之后，盛羽晴的心还在翻江倒海。

若非疫情让她失业，交不起房租，怎会割舍百伶？

接下来的两日，全是几家想做繁殖的猫舍。

冰冷的笼子，催产针，甚至被不良猫舍下架后卖给肉贩……

沈梦绮的头像一出现，盛羽晴终于眼前一亮——时尚美女，跟百伶好配。

“跟爷爷同一天生日，缘分。”沈梦绮说。

两个月后就是百伶生日，她在某喵铺子上发广告时已然说明，生日视频也已录好，兴奋发过去。

织锦锻五龙团纹双鱼猫窝，皇冠生日帽，母亲留下的何田碧玉手链上取下的浑圆珠子项圈，绒布金元宝，皆亲手缝制。

百伶站在窝内，神采奕奕地拍打金元宝逗猫棒，配乐：招招招，我的招财手……【注】

沈梦绮：价格能少吗？

盛羽晴立减500，“4500。”

沈梦绮：我朋友去取。

盛羽晴心底一热：对它好点。

擦地，喷了薰衣草香水，在百伶身上也喷了些。

金瀚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世界静止了两秒钟。

仿佛穿越进了童话世界。

这个男人高大英俊，浩如烟海，一见她，星眸璀璨——呀，爱洛公主！

彗星撞地球般心房震颤。

睡美人——爱洛公主，在森林小屋遇见菲力王子穿的就是这样一件裙子。

她亲手缝制的，旁人只当是一件普通的赫本裙，倒被他认出。

百伶在怀里动了下，她才如梦方醒。

倔强的唇角收紧，“给。”

将怀中百伶递过。

百伶骤然受惊，“扑棱”一下挣脱开逃掉。

梅羽??难为情，“它怕生。”

金瀚辰微微一笑，星火炸开。

为逃离这片眩晕，她唤着“百伶”，转身寻找。

简室旷厅，百伶无影无踪。

厨房，卫生间，卧室的门都已提前关上。

魅力超群的纸盒箱里，“平衡木”草编屏风后，“上肢牵引器” “猫抓板”废弃电脑椅下，“终极避难所”L型沙发拼接处的空当，都细细地寻了。

盛羽晴饱满光洁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如冷玉凝露。

金瀚辰一边海漾星移般四下徘徊，一边说着——我朋友给买的进口冻干，进口猫粮猫罐头……这也没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

两条修长的腿忽然定海神针般站住：“还是在沙发下。”

盛羽晴睁大一双孩童般真诚的大眼睛：“小时候它常往下面跑，长大后打雷、放鞭炮，邻居装修，后腿拼命蹬地，却怎么都拼不进去了。”

为防万一，她还是蹲下身，侧着头向沙发底下看去。

裙摆逶地，开出一朵大大的黑色睡莲。

里面光线很暗，依然能看见塌陷的垫子和墙下T角线。

在有限的能容身的空间里，还是没有发现百伶。

见鬼。

金瀚辰的眉心蹙成八字，忽又舒展，果决地说：“我出去！”

迈着阔朗的步子出去了。

在走廊开始跟人讲电话：“喂？那小猫恐婚，躲起来不肯上轿。”

盛羽晴打开猫粮袋子，捡出一把冻干来，“百伶！”一边唤着，一边寻找，声音嘶哑，像老母亲唤着妞妞。

往常一拎这袋子，百伶总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至，喵喵地叫着，脑袋、屁股来回调个儿，“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如今，任她把嗓子喊哑，依旧无声无息。

半小时后。

停住。

打开房门：“它不肯出来。”

想到要交房租，男人白跑，“如果你有耐心……”

“我帮你找！”金瀚辰志在必得的样子。

进来，一边四下寻视，一边讲：“朋友试着养，如果养不好，给送回来。”

“想了，就让朋友给录视频。”

“一年半载，能录一次视频给我就已满足。”

金瀚辰笑着说：“不用那么久！”

两条大长腿在沙发前站定：“还是在这里。”

双臂张开，海纳百川，“我把这个掀开……”

“等一下。”

盛羽晴说着，转向去卫生间取了扫把来。

蹲下，向沙发底下扫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又换了个位置。

扔掉扫把，脸贴在地板砖上，向里张望。

不知是喜是忧，“这呢。”

她看见了百伶，正睁着一双大如铃铛的眼睛往外看。

伸手抓住它两只前腿，“百伶，出来。”

这次百伶没有反抗，很顺从地出来。

“新家好，比这里好。”她抚着它的头说。

抱在怀里，又放进金瀚辰的航空仓猫包里。

仓口，百伶用小爪爪拍拍她的手，用小鼻子又闻闻。

“百伶，乖乖的。”她叮嘱。

“送送它好吗？减少应激。”星眸温柔。

接过猫包，一起出来。

绿荫掩映下的中央公园尽头车位成行。

爱马仕黄 黑色沉坠感车钥匙握在手中，如帅字旗。

指点江山的手指按下解锁键。

橙色车灯闪烁，欢庆女神跃然夜幕笼垂的车身之上。

暗夜君王——BB版劳斯莱斯库里南。

凉气自张成椭圆的唇灌入，整个人氢气球一样飘荡、眩晕。

金瀚辰到了车前，双手握住双开门，一用力。

副驾，后排敞开。

奢华气息扑面而来。

碳纤维内饰，流星顶，羔羊毯……

“放哪里妥当？”金瀚辰问。

声音松驰、性感。

想到百伶一上出租就躲到车座底下，“这里。”

盛羽晴冲副架座椅后扬扬尖尖的下巴。

金瀚辰扫一眼那块羔羊毯，随即爽快地说：“把钱给你！”

盛羽晴打开收款码，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肉眼可见地抗拒。

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不爱做的一桩生意。

金瀚辰利落扫码，转帐，像个快刀刽子手。

4500块进帐。

她茫然看着屏幕。

金瀚辰释然，快步上车。

几万块的羔羊毯，像静谧的太空，只要一撒手，百伶就像流星般消失。

窒息。

盛羽晴抓紧猫包，15公分透明水晶高跟鞋下意识后移……

忽然，鞋帮与地面一个亲密接触，身体像被某种魔幻力量控制了般侧摔出去。

脑后高束的“卷叶昙花”凌空拂尘，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猫包脱手，抛向柏油路中央。

顾不上疼痛、尴尬，第一时间向猫包看去。

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限速5公里的小区，不知怎地，竟空降一辆红色三叉星徽轿车，正刽子手般呼啸而来。

“百伶！”盛羽晴像雄鹰般腾空，双臂剑起，迅疾扑开猫包。

一声急刹，车子在脸前一藕丝的距离停下。

盛羽晴颤栗如一条搁浅的美人鱼。

车门一开，下来一个明媚如桃的女子，跟金瀚辰一起围过来。

“怎么样？”金瀚辰急促地问。

“没事。”美女指指行车记录仪。

言外之意，不会被讹。

盛羽晴站起，摊开双手，掌心红豆碎于雪。

“把药箱拿来。”金瀚辰吩咐。

美女到库里南上取来药箱，打开，酷飒如拉手风琴。

可抵一瓶名牌香水价格的生理盐水，金瀚辰毫不吝惜地洒到红豆泥上。

清洁纸片蜻蜓点水般擦干。

棉签蘸碘伏转圈消毒。

一阵清凉，刚刚还在灼痛的伤口瞬间舒爽无痛。

大舵手覆上创可贴。

举着一盒创可贴，“每天换一次，不想留疤的话，要防晒。”

盛羽晴接过。

世界又静止。

柠檬音打破沉寂，“小姐，虽然这是金总的猫，可你也应该自重。”

盛羽晴的冰眸瞬间染上尘埃，刀向眼前比自己舒展，比自己高半头的美女，“你的意思，我自轻自贱？”

四目相对，兵刃的火星四射。

“小沈！”平地一声雷，劈开二人交锋。

金瀚辰秒变火山精，冒烟的鼻孔仿佛能将美女燃成灰烬。

“谁让你进来的？！还开这么快！赶着投胎？！”

沈梦绮的样子就像被她挥舞鞋拔子吓到的不肯配合拍照的百伶一样。

口中喃喃：“您这么久没出来，我放心不下，才急匆匆进来。”

金瀚辰熄火大半，“上车!”瞪了她一眼，兀自上车。

沈梦绮殷勤拾起猫包，一路小香风送上劳斯莱斯，熟练按键关上车门。

旋回红色奔驰上，发动车子，如挑灯宫女一样前方引路。

暗夜君王徐徐起驾，消失在高楼垂柳边的楼角。

空荡荡的，缓缓蹲下。

塌陷的沙发，长大后无论多害怕都挤不进去的，如何瞬间挤进去，如何避过我的眼睛，躲了一个多小时不肯出来。

人家不想走的。

人家不想走的！

非要把人家整走！

坐到地上，泪水滂沱……

闷了一天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大雨打湿脸，衣衫，和着泪水，将世界淹没。

二十分钟后，雨势未歇。

盛羽晴的头顶却现出一方晴空。

刚刚，两道光冲破雨幕而来，威武霸道的总裁从后车门抽出一把伞。

伞柄下的Logo昭示其身价可抵几十只百伶。

缓缓站起。

爱·马·仕香水清新、成熟的味道。

星眸俯视。淡淡的温情里裹挟着一丝冷静，旋即看向远方——

我名下的餐厅设有临时聚餐点，为饥饿的路人免费提供食物。

“您……乐于助人？”盛羽晴声音潮湿而又沙哑。

大大的眼睛在她脸上滚过，又看向前方——

不过，一定要是没饭吃的人，而不是即将没饭吃的人。

盛羽晴一双未经世事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这个35岁上下，沉稳而又淡定的男人。

他快速扫一眼她，她的反映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人只有在最需要的时候才会懂得感恩，而不是觉得应该的。”

她瞪大眼睛，愣了几秒。

真想让他也睁大那双好像包罗万象的眼睛好好看看，她，是那样的人吗？

这次他没有看懂她的表情，继续说——

小时候，家里穷，邻居高管儿子回来，烤了蜂蜜芝士馒头，又美又香。

我垂涎欲滴。

他拿起一个，放我眼前，“叨着它，在这爬一圈，它就归你了。”

我叨着馒头，在地上爬。

一群人哄堂大笑，“蚂蚁搬家！”

金瀚辰意味深长地看着盛羽晴，“你喜欢蜂蜜芝士烤馒头吗？下次来，我可以送给你。”

盛羽晴心底有岩浆喷涌而出，被浩瀚的海水冷却成了顽石。

她勒紧嘴角，“谢谢，我不饿。”

雨停了。

金瀚辰收伞，转身。

面对伟岸如山的背影，盛羽晴心底的岩浆终于喷出：“我会坚强的，不坚强，还不如一头猪呢，猪坚强啊！”【注】

注：猪坚强是汶川地震时的一头猪，在废墟下活了36天，后被收入博物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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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