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当樊华听完这一切,她只是说:“疯了。”
她已经不想询问Laurent,他们是使用了怎样的方法,将第三区保外就医的囚犯走渡到夏特镇里。
毕竟,能在无人岛上悄无声息地建立起一幢生物实验室,并且招募到愿意进行实验的工作人员,可以想见,这背后的势力疯狂到了什么地步。
她所探索到的,樊华想,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
真是疯了。
而Laurent则微微地摇头。她将手中的试管轻轻地放在试管架上。
“我以为你能够理解我们所做的事情的意义。”研究员说,脱下一次性手套,难掩失望,“有效的治疗药物的发现,比如Amineumab,这是对全人类有益的事情。”
樊华没有反驳她。她只是说:“上一个试图在人类集营里进行这种实验的人,他已经自裁了。”
“人类集营?”Laurent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樊华觉得她应该是在口罩之下笑起来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Laurent笑得咳嗽了起来,“我们所做的事情和人类集营有着本质的不同:集营的实验对象是无辜的联邦公民,那是纯粹的邪恶行为。而我们的实验对象,他们是一群监牢里的联邦败类与渣滓。”
研究员说着,嗤笑了一声,“大大小小的制毒人,一级与二级的杀人者,人口偷运者,□□者,娈童癖……这些人有什么活着的必要?他们在联邦的监牢里好吃好喝,简直是在浪费联邦的资源。能够作为我们的实验对象,为人类生物医学的进步做出贡献,大约算是他们这一生里做出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樊华没有说话。她注视着面前的研究员。
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照在她的身上,Laurent带着口罩和护目镜,没有化妆,金色的中短发也有点凌乱。
她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对其他的事情兴致缺缺,只有在说起自己的工作与事业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簇明亮的,岩浆翻腾燃烧一样的火光。
她显然真的热爱并信任自己在做的事业。这大概也是她容忍樊华的威胁,并且愿意向她这个假记者解释一切的原因之一。
她是真的,不希望别人误解这一个生物实验室的信念。
“樊,”Laurent说,“如果你站在乔瑟芬的立场上,当然你认为我们对她所做的事情是邪恶而不可饶恕的。可是,樊,请你跳出她的立场,想一想。”
Laurent这样说,声线微哑,音调略微提高,“因为小鼠和人类本质上的生理区别,用小鼠进行初步实验,100个实验成果里,可能只有1个成果能在人类身上得到有效的验证,剩下99次都是做无用功;而在这些囚牢里换出来的囚犯身上直接进行初期的实验,100个成果里,可能能有90个值得后续的临床跟进,拥有治疗性的价值:这是多么大的不同。用这些危害社会的犯人来造福社会,推动人类的进步,你还觉得我们的实验是邪恶的吗?”
研究员目光灼灼,逼视着假记者,如果目光有实质,樊华也许已经被对方的目光温度烫伤。
而樊华平静地回视Laurent,她也将自己手里的数据表和试管轻轻地放回Laurent的工作台上。
“我不认为我可以说服你,Laurent,”她说,“但是,我也不会违心地告诉你,我赞同你们的工作。毕竟,”
樊华在口罩下面短暂地笑了一下,“如果你的事业像你口中称赞得这样伟大而正当,它为什么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坐落在第一区的中心商务区,学院的实验楼里,或者坦然地出现在人们的目光下?”
Laurent一顿,似乎想要反驳,樊华微微地摇了摇手:“我不想与你争辩,也不需要与你互相说服。”
“你误会了,”Laurent截口说,“我不是想与你争辩。我刚才想说,对于我们的工作,你有什么观点,我愿意听一听。”
樊华一扬眉毛,Laurent笑了一下:“辩证地看待问题,对自己的工作批判性思考明辨,是科学研究工作者必要的能力。”
“我想,我们现在需要讨论的,更多的是人文问题。”樊华说,“我没有什么高深的意见。只是在经历过一些事之后,”
她忽然顿了顿,目光长长地投在实验室的离心分离仪器上。
这样停顿了两秒,侦探轻声地说,“在经历过一些事之后,我始终记得一位朋友的忠告。”
Laurent看看她,樊华平静地回视。
“我的朋友告诫我,”她说,“在22世纪,在以法律治理的联邦十三区,任何与法律的原则相违背的事,哪怕它看起来有着再正当的荣誉和理由,我们都应该深深地警惕,它对法律和文明秩序潜在的破坏——比如你的工作,Laurent小姐。”
Laurent没有说话,樊华笑了一下:“听上去非常正义公道的手段,可是它的确违背了法律的‘罪责刑相适应’原则。”
Laurent是生物医学的研究专家,可是她显然对于法律没有过多的深刻了解。樊华看着对方略微困惑的眼神,进一步地解释说:“这个原则的意思,指的是:当一个人违法犯罪,他所受到的刑罚的轻重,应当与犯罪的轻重相符合。比如,”
樊华想了想,双手比划了一下,“比如,杀人与偷盗,如果都被判处同等程度的死刑,那么,下一次有罪犯在偷盗的时候,他是否会想:反正都是死刑,那么干脆直接杀人抢劫。这就大大阻碍了用法律来预防与约束犯罪的本意。”
研究员不是蠢笨的人。她明白了樊华的意思:“你认为,我们将他们当做实验对象,是在对他们进行虐待与折磨,这超出了他们应得的刑罚。”
“量刑与行刑不是简单的过程。”樊华说,“我并不是法学的专家,无法评判你们转移出来的囚犯们,他们是否值得在法律判定的量刑之上,成为一种生物实验的对象——但乔瑟芬一定不值得被这样对待。”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样在乎乔瑟芬。”Laurent说,“就算她有无辜之处,也只是一个个例。”
“真的是个例吗?”樊华看看她,“因为量刑与罪责不对等,你们将杀人者,□□者,制毒者,走渡者——所有犯人在同样的实验下一并折磨。如果你们的所作所为被宣扬出去,有的囚犯和那偷盗者一样,因此自暴自弃,犯下更严重的罪行,后果你们是否能承担?”
Laurent说:“能。”
樊华一怔,对方看向她,目光依然坚定:“你说得对,所以这项工作我们才会秘密地进行。所有的研究成果,不会有人知道它们的实验对象是人类,而不是小鼠。只要能够保密,它就不会对社会,法律还有文明产生侵害。——记者小姐。”
研究员这样称呼她,樊华眯了眯眼睛。Laurent凝视她:“记者小姐,我已经向你解释了一切。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樊华挑了一下眉毛。
“你有两个选择。”Laurent说,“作为记者,你可以选择将我们的工作保密,或者披露公开。如果你选择公开,不仅会在社会上造成混乱与非议,也会迫使我们已经研发出的药物项目陷入道德危机——你得承认,不论研究手段,Amineumab都是真真正正有益于大众的有效药物。你不能让迫切需要治疗的病人们损失它。”
“哦,”樊华说,“当然我并不会写一篇社论文章将你们的行动在报纸上直接发表。”
不等Laurent做出反应,樊华笑起来:“毕竟,我并不是一个记者,Laurent小姐。所以我有第三个选项。”
Laurent一怔,樊华凝视她:“我不会简单地披露你,也不会反对Amineumab的问世——已经既定的事实,我无法改变。但是,我并不能认同你们的所作所为,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停止‘夏特镇养老院’这个实验基地今后的运行。”
这句话说出来,Laurent似乎被逗笑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记者小姐。”研究员说,她的语气有些遗憾,“我并不讨厌你,可是,我需要夏特岛的秘密被保守。”
她说着,笑了一下,“死人是最能够保守秘密的。不论是你,还是我。”
下一秒,长长的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地响起,划破了实验室里平静的空气。樊华霍然抬头,听见Laurent高声喝道:“警卫,我们有入侵者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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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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