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穿过滑动门，樊华半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滑动门的确是建筑的后门。它通向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是金属的货梯。

走廊的装修不算精细，白的墙，水泥地，简单的工业风格，层高很高，粗的细的金属管道和各色的电缆在头顶上横七竖八地裸露着。

保洁工具室就在滑动门的左手边。樊华无声地推动清洁车，走进保洁室。她将门在身后轻轻地阖上。

左右打量一下保洁工具室的布置，樊华略微一想，移开洗手池旁的清洁剂，拨开两条毛巾，果然看见了建筑的消防疏散路线图：

楼面布置图囊括了整个底层的建筑设计。

仔细看，建筑的正门面向东边，进门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前台大堂；大堂南侧的走廊连通着她现在所在的保洁室，警卫室，仪器室，库房，货梯，还有建筑的侧门；大堂北侧的走廊则连通着两排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也不完全是：走廊东侧是普通的由墙壁分隔开的一排办公室，格子间，而西侧的工作空间则不同，它是一个完全连通没有间隔的大空间，里面一排一排地摆放着一些工作台。

樊华一边仔细地将平面图上的布局记在心里，一边思考：

那些“工作台”，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些工作台显然是这幢建筑的特殊之处。樊华沉吟一下，低头从橱柜中翻出厕所的清洁用品，马桶刷，还有几卷厕纸。她将它们依次地装进清洁推车里。

她得去看一看，这些工作台，究竟是在为着什么样的特殊工作而服务。

推动清洁推车，整理好口罩护目镜与兜帽，樊华半低着头，打开门，慢慢地从保洁室走了出来。

路上与两个人擦肩而过，樊华转过脸去，装作咳嗽，避开了同他们的招呼与视线接触。

她听见其中一个人说：“昨天动物部的原始实验数据，你收到了吗？”

另一个回答：“收到了。邮件抄送了我。真是不可思议。”

“可不是吗？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受到‘三号单株抗体’治疗的小鼠，73%在水迷宫里表现良好。受到安慰剂的对照组里，应该是没有小鼠走出迷宫。”

“这已经是第三次双盲重复实验了吧。”

“是的。三号单株抗体，它太成功了。我想，它应该很快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的临床试验。”

“你知道他们将为三号单株抗体注册什么样的商用名字吗？”

“‘Amineumab’之类的吧？毕竟是和淀粉状蛋白以及神经有关的单株抗体。”

“我想，‘Amineumab’的专利一定能为公司挣大钱。”

“哦，当然。我很有信心。我打算今天下班就先去买入一点公司的股票。”

“……”

两个人影渐渐远去，樊华脚步不停，心里暗暗吃惊。

他们的对话中，一些专业的术语樊华并没有听得十分明白，可是她已经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幢什么样的建筑——

清洁车推到西侧的“工作台”房间旁边，玻璃窗里看进去，大大小小的生物实验设备与仪器赫然映入眼帘：

细胞恒温箱，生物安全柜，通风橱，显微镜，离心分离机，培养皿，移液器还有无菌的试管……

那不是什么“工作台”，那是一个一个的实验台。

这是一个生物科技实验室。

樊华微微睁大了眼睛。

说不吃惊是假的。一幢现代化的，高科技的，科学规范化的生物科技实验楼，它坐落在第十二原始区无人问津的小岛上。这几乎是科幻游戏里才会出现的疯狂情节。

眼前的情况和科幻游戏却又大大不同：

一面玻璃之隔，实验室里光线明亮，秩序井然，研究人员穿着干净的白色防护服，神情认真地工作。

他们专心致志地聚焦在自己手中的实验上，偶尔三两成群地低声讨论，然后重新地低下头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整个画面冷静，专业化，有条不紊，完全没有科幻电游戏中用奇怪色调的荧光灯营造出的神秘疯狂而反人类的诡谲实验室氛围。这是一个普通的现实生活中的研究所。

樊华心里吃惊，脚步不停，她不快不慢地推着清洁车前进，思绪急转的同时，脚步已经停在了女卫生间门前。

卫生间里应当不再有监控。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理清思路。

这样想，樊华拿起两卷卫生纸，伸出手去，冷静地敲了敲女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里没有人应答。樊华微微松了口气。她推门走了进去。

可是不等樊华将门反锁，身后追来了一个人：“等一等，等一等，Mandy，能不能让我先用一下洗手间。”

樊华一呆，不等她拒绝，穿着便装的年轻女性已经推门进来：“我看见你的清洁车了，可是实在抱歉，我手头有个实验有点急。先用一下。”

樊华只能避在一边，微微点头。女性研究员感激地向着她笑了一下：“谢了，Mandy——Mandy？”

樊华心里“咯噔”一声，暗自说了一声“不好”。果然，下一秒，她听见研究员吃惊地说：“等一等，你不是Mandy。”

3.4

樊华和被她打晕的清洁工其实不太相像：

清洁工身材娇小一些，肤色也更深，一头长发盘在脑后；而樊华个子高挑，齐肩短发勉强地扎起来，远远地看着还能侥幸混淆，在认识的人眼里，实在是一眼可以看出不同。

研究员脸上的表情从吃惊转变为狐疑，樊华心念电转。侦探的出手在出人意料的一瞬间：

她没有像对待清洁工一样，将研究员敲昏，而是疾速地欺身上前，“哐”的一声，将对方的后背逼贴在墙上，用右手臂锁住对方的咽喉。

研究员显然不擅长近身的格斗，震惊之下，下意识地挣扎，双手试图扯下樊华格挡在自己喉咙的手臂。

那当然是徒劳的。这样锁喉了一段时间，研究员不得不张开嘴来大口呼吸。樊华顺势用左手将一撮粉红色的粉末放入对方的口中。

研究员惊恐地瞪大眼睛，可是樊华毫不手软，使劲地捏住对方的下颌，研究员咳嗽两声，不得不被迫将药粉吞了下去。

樊华锁住对方的咽喉，冷静地说：“你是生物化学的专家，我不能告诉你你吃下去的东西的具体成份，以免你自己找到解毒的机会。但是，”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但是，你总也能想到，那是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威胁你生命的东西。”

这样说着，她松开了钳制住对方脖颈的手。

研究员背靠着墙壁，失去支撑，身子猛地滑倒在地。手扶着脖子，她连连地咳嗽起来。樊华冷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她看着研究员平复着呼吸，有些发怔地坐在地上。

对方显然受到不小的惊吓，一时间没有完全消化理解这急转直下的事态。樊华没有催促她。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音。

樊华忽然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她说：“很好，五分钟已经过去。你没有对自己催吐。我的药物已经溶化进你的胃液，被你的血液吸收。”

研究员脸色白得难看，混合着惊恐，茫然，还有厌憎的眼光转到樊华脸上。她仰着头，哑声问道：“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

樊华没有回避对方的问题。她直视研究员，平静地说：“我是第十三区的记者，我计划混入夏特岛，调查你们在夏特镇与夏特岛进行的活人实验。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向我展示实验室的真相。”

3.5

事实上，樊华并不是完全确定，“活人实验”，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她进行了十分大胆的推测。

樊华没有一刻忘记过“死而复生”的乔瑟芬，以及夏特海岬上的尸体。他们是罪恶存在的明显证据。

夏特镇与夏特岛隔着夏特海岬相望，整个夏特海湾区域全部被人监控，把守，而乔瑟芬，她也生活在一刻不停的监听与监视之下。

这神秘小岛上的生物实验室，樊华相信，它一定和乔瑟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将这样的念头保持在脑海里，再留心生物实验室里收集来的碎片信息，不难拼凑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走廊上，两位研究人员提到，“昨天，动物部发来原始实验数据，这是第三次双盲重复实验。”

而昨天，正是乔瑟芬随着夏特镇养老院出行，并且遇见樊华的日子。这是她第三次试图发出明信片的时机。

联想到老奶奶求助信息中的那一句话，“救救我，我要受难了”，以及这一个生物科技实验室的危险性与秘密性，樊华很容易联想到“活人实验”这样的答案。

而“活人实验”几个词从樊华嘴里说出来，研究员也是一怔。

最初的惊恐过去，冷静似乎也渐渐回到研究员的大脑里。

她逐渐镇定下来，咳嗽一声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活人实验’这样的误解。你要知道，所有的上市药物，它们都要在人类身上经过临床试验。我们也没有不同。”

樊华轻笑一声，也不同对方争辩。她只是说：“那么，就请你启蒙我。请你为我提供一套实验室研究人员的衣服，交给我你的门禁卡——我要亲自看一看，你们正在进行的Amineumab项目，究竟是什么样的‘临床试验’。”

3.6

能够通过长期的专业教育，又有胆量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进行工作，樊华碰见的研究员也不是信念孱弱的人物。

樊华为她带来一时的冲击，镇静下来，顾忌着自己吞下的毒药，研究员显然也开始思考可行的对策。

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扶着洗手间的盥洗台，慢慢地站起了身来。

“我能够理解你的意图，记者小姐。”她说，嗓音因为受制的喉咙有点沙哑，她清了清喉咙，“我相信，你也是受过教育，有自己的判断力的人物。”

樊华没有回答。她只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自己在听着。

研究员说：“我愿意向你展示我们的Amineumab项目。解答你的疑惑，都没有问题。我相信，在了解了我们的项目之后，你会知道，我们所做的工作并不邪恶。你也会愿意给予我解毒剂。”

樊华没置可否：“Amineumab项目是否邪恶，我得看一看再说。不过，你可以放心，4小时之内，你不会立即有生命危险。”

“好。请你在这里稍等。”

研究员迅速地离开又回来——她为樊华带来一件新的白色的实验室外套，一双蓝色的一次性的橡胶手套，一副护目镜，以及一张口罩。

“我不能交给你我的门禁卡。”她说，“那上面含有我的个人信息。我的同事们认识我，你会很快被认出来。”

樊华挑了挑眉毛，没有接过那一套实验室的装备。她看了看研究员。

对方将实验保护装备又向前递了一递，低声解释说：“你可以穿上这些，跟在我身后。这样我就可以为你展示我们的工作。”

不等樊华开口，对方镇定而恳切地说道：“不止是为了我自己的生命，记者小姐，我能够理解你对我们工作的误解。我对我的工作有十足的尊重和信任。请你相信，我也很想将你对我们工作的误会解开。”

樊华扬了扬眉毛。

她倒是相信面前研究员的信念：

有的时候，没有这种热忱与信念，也没有办法成为研究员，从事科学研究。

带着樊华进入实验室之前，研究员在走廊里压低了声音叮嘱：“你不要和别人攀谈。生物科技公司分为很多部门。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所有人。我们能够蒙混过关。”

这样说完，樊华还没有回答，研究员自己揉了揉脸，苦笑了一声：“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都在做些什么危险的事啊。上帝保佑我们不要陷入太大的麻烦——记者小姐。”

“樊。”樊华说，“为了不引起怀疑，你可以叫我樊。”

“好，樊。我是Laurent。叫我Laurent。”

Laurent这样说着，将门禁卡“滴”的一声刷在实验室的门前。

樊华不动声色地轻吸一口气。

她跟在她的身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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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