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溪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睡着了，双眼阖着，呼吸平稳，甚至没有对外界做出任何防备姿态，如此放松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下午，困意袭来，于是突发奇想打了个盹。

他这病来得太过突然，叶南烜甚至有点庆幸自己选择了先一步将车停在路边而不是继续行驶，刚刚许溪辰倒过来的时候他的双手下意识离开了方向盘，索性前者有安全带勒着，没有彻底躺倒在他身上。

叶南烜勉强将他扶正，换了个不那么别扭的姿势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又将他的椅背调放下来，确保不会堵塞气管。

做完了这些，叶南烜将许溪辰紧紧攥在手里已经见底的矿泉水瓶拧好放在一边，这才注意到其胸口位置的衣物已然湿成一片。

照理说人在晕倒时，手上握住的东西也会不自觉掉落，并且本能反应会将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尽量挪走远离身边，而许溪辰当时晕倒前确实也正打算喝水。

可为什么？

“.........”一个离谱的猜测渐渐从叶南烜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他深深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许溪辰，眉头渐渐蹙在了一起。

兴许是身上湿漉漉的不太舒服，许溪辰往里侧了侧身子，哼哼了一声后又没了动静。

叶南烜：“......”

显然短时间内许溪辰是不会醒了，让他这么湿着也不是个办法，叶南烜将空调的换气改为了热风，手指在方向盘上焦躁地点了数下，短暂犹豫了几秒才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小心翼翼侧过身动手把他的外套敞开了些。

被浸透的浅色衬衫皱皱巴巴地贴在许溪辰胸膛的皮肤上，其异常清瘦的身躯就这么被轻易地、毫无保留地勾勒了出来。

叶南烜修长的手指从他的衬衫空隙中探入，随后缓缓地将衬衫往上提了些，手指就这么垫在下面作为借力点，在尽量避免触碰到他皮肤的情况下开始着手处理这一切。

然而随着纽扣被一一解开，叶南烜的瞳孔也猛地一紧缩，双手悬于半空中，迟迟没有更进一步动作。

被遮挡在衬衫之下，映入叶南烜眼帘的，是许溪辰本该白皙干净的胸膛处，遍布着的数道长短不一的疤痕。而其中最深的一道，在他左侧锁骨下方两寸的地方，不长，但有缝合过的痕迹，在一众浅淡印记中尤其明显。

叶南烜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很困难，胸口仿佛被重物压着难以释怀，他说不出看到这一幕时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就像是胸腔里凭空长出来了一根短刺，不致命，但每一次呼吸伴随而来的都是心口处一阵无法忽略的刺痛。

再看向许溪辰安静的睡颜，旧人似乎都陌生了很多。

四年时间，他不知道许溪辰经历过什么能搞出这么多伤来，如果是单纯的因晕倒造成的，也不该出现在这个位置。

叶南烜刻意降低了自己呼吸的频率，紧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又往副驾驶的位置挪动了一些。他发现这些伤痕并没有被许溪辰刻意掩盖，因为大多数都已经淡到用肉眼难以辨认，只留下一个愈合后类似增生的凸起，从疤痕的形状判断，那里曾被利器划破过。

无数的猜想在叶南烜的脑海中翻涌，眼里的迷茫却越发深重，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上，缓慢而慎重，如同对待一个已经产生裂痕的瓷器。

就在指腹即将触及到那些疤痕印记时，叶南烜犹如大梦初醒般猛地撤回了手，整个人脱力地跌坐回驾驶座，埋在方向盘上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险些越了界。

一时间车内只有仪表盘上双闪灯一明一暗的滴答声，直到被晾在一旁的许溪辰因为冷开始不适地蜷缩起身子，叶南烜才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搭上。

又过了一会儿，叶南烜勉强找回了些许理智，抬起头再一次靠过去，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扎眼的疤痕，一边隔着两张纸的距离替他拭去了身上大部分水渍，接着又在上面垫了几张干的。

在确保许溪辰不会因此着凉后，叶南烜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重新启动了汽车。

————

许溪辰醒来的时候汽车刚好在地下停车场内停稳。

他又做了梦，梦里的他躺在医院的ICU病床上，口鼻上罩着呼吸器，胸口贴着的检测器不知怎的冰凉一片。这让他感觉很奇怪，事实上，当时的他锁骨和肋骨骨折，上半身应该缠满绷带才对。

他挣扎着想起来，四肢却像灌了铅，恍惚中似乎听到旁边的检测器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两个白色的身影走进来，一个在机器上操作着什么，一个将一管药加进了他的输液管里。

我要死了吗？他想。

大概是的，因为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估计再过不久就彻底凉了。

可他才刚刚找到新工作....

好在没多久，他的身体又逐渐回暖了起来，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分舒适。

与此同时比之前更加浓重的困意袭来。

然后他醒了。

“.........”

几乎是在惊醒的一瞬间，他的记忆归位，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身边的人是谁很快有了明确的认知。

这是他患病后所养成的习惯，即使再困，也要强迫自己尽快清醒过来认清周遭的情况，波折重重的生活终是让他锻炼出来了这种犹如食草动物的自我保护机制。

而代价就是手表不住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提醒他此刻心跳过快，注意不要剧烈运动。

许溪辰强忍住耳鸣的不适，费力地抬起手臂看了一眼，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智障AI。

“抱歉....”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身边没有着力点，许溪辰只好依靠手肘强撑着直起身来。

“不要起那么快。”叶南烜按住他的肩膀，嗓音却更加干涩，他用按钮控制着慢慢将椅背升靠了起来。

许溪辰像被攫住后颈的猫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刚一起来，叶南烜披在他身上的那件绿色风衣也随之掉落，露出了他，光溜溜的胸膛。

“操。”脏话脱口而出，许溪辰想也没想就伸手拉住两边的衣裳将其拢得严严实实，手中湿润的触感霎时又唤醒了他剩余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晕倒之前他仅剩的念头，就是绝对不能弄脏了叶南烜的新车导致对方大手一挥怒扣自己二百块钱，所以他硬是在电光石火间用仅剩的力气，把本该向外翻倒的瓶子，力挽狂澜到了自己身上。

叶南烜将自己的半瓶水递了过去：“现在好点了吗？”

许溪辰没有注意到叶南烜晦涩不明的目光，接过他手中的水喝了一口道：“嗯...好多了，谢谢叶总..监”

“已经到公司了，能自己走上去吗？”叶南烜问道。

许溪辰不敢再耽误他时间，连忙将衣服还给他道：“能，总监你先上去忙，我等下就来。”

“那你在车里缓一会儿再上去，没那么急。” 叶南烜并未推脱，接过衣服后又神情复杂地看向他的胸口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道，“公司休息室里有吹风机。”

“好...”许溪辰点点头，临到叶南烜要关门时又实在觉着过意不去，忙说道，“给你添麻烦了总监。”

叶南烜注视着他没有言语，只在关上门那一刻将那句呢喃般的话说给了自己听。

不麻烦。

叶南烜一走，许溪辰目送着他走进电梯关上门，才缓慢地往前弓起背，捂着脸发出一连串懊恼的叹息。

太糟糕了，一次就算了，竟然在对方面前连续晕倒了两次，再这么下去，人估计都要怀疑自己是在碰瓷了。

一顿抓耳挠腮完毕，许溪辰又双眼无神地瘫倒在座椅上怀疑人生。

回想起叶南烜方才看自己的眼神，瞬间想辞职的心都有了。

然而真让他辞职那必然是不可能的，好死都不如赖活着，再烂的生活也要过下去，何况现在的工资待遇还那么好.......

姑且把自己给说服了，眩晕感也消散了不少，许溪辰抹了把脸很快打起精神，把衣服扣好后顺便给叶南烜的车简单收拾了一下才离开停车场。

回到自己的办公层时他特意瞄了一眼隔壁总监办公室，叶南烜没在里面，大概是去了楼上处理更重要的事务。

许溪辰悄悄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再延续那尴尬的气氛了。

从办公区出来往右走，与之相隔了三个小会议室的走廊尽头那间就是休息室。上一次许溪辰来这里拿过办公用品，所以再来这里已是轻车熟路。

正当他以为上班时间这里不会有其他人在时，突闻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翻柜子声音，小心推开门一看，此时撅着个屁股在里面鬼鬼祟祟找东西的，竟是程小星。

“这是在干什么...？”许溪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哎哟吓死我了！”程小星吓得赶紧从柜子里退了出来，动作太急还险些撞着脑袋，一看来人是许溪辰才重新镇定下来，心有余悸地直拍胸脯，“我以为组长来抓我了。”

“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办公区域应该在楼上吧。”许溪辰说道。

“害，我是偷偷跑下来的，我要是在楼上偷懒，铁定又要被我们组长抓回去赶工。”程小星翻了半天翻出几袋肉松卷，递给许溪辰一个，自己拆了一个塞嘴里，其余的统统装进了卫衣兜里，活脱脱一个又吃又拿。

“而且楼上男的多，我总觉得有股味儿......还是这边好，全是女孩子香香的味道。”程小星满脸嫌弃地抱怨着楼上的恶劣环境，忽的又话锋一转道， “话说许顾问来这里干什么，也是来偷懒的吗？”

“我衣服打湿了，来找吹风机。”许溪辰说道。

“嗷，我知道在哪儿。”程小星腮帮子撑得像个仓鼠，一听这个，立刻就奔向一个柜子，很快找了个吹风机出来。

“给。”

“谢谢。”许溪辰接过来，却见程小星正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给他盯得浑身发毛。

半晌，程小星一针见血道：“怎么自从许哥一来这儿，不是裤子湿就是衣服湿......”

“.........”这话说得太伤人心了，许溪辰当即都想给他表演个仰天四十五度角流泪，心说这玩意儿又不是自己想的，与其问自己还不如问问你那鸭子为什么就选自己腿上拉。

许溪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道：“这只是个意外...”

“明白了...”程小星满脸怜惜地望着他，从兜里又掏了一个肉松卷出来递到许溪辰手里轻轻拍了拍，那意思好像是在说珍重。

“.........”

叶南烜：我那白白嫩嫩的老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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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