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玉刚踏回不夜宫的门槛,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宫主司徒寻的亲信径直带到了那间奢华却压抑的书房。司徒寻背对着他,负手立于窗前,身影在晨曦微光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晨玉心中顿时七上八下,迅速回想自己近日的言行,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竟惹得宫主亲自过问。他垂首躬身,半晌不敢抬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终于,司徒寻缓缓转身,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昨晚,一直在陪龙家公子?”
晨玉心头一紧,迟疑了一瞬,低声应道:“是……”
“哼,”司徒寻冷哼一声,语调骤然转厉,“还不说实话!”
晨玉被这声厉喝吓得一个哆嗦,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宫主息怒!奴……奴不敢隐瞒!昨晚……昨晚奴确实只照顾了龙公子一小会儿,后来……后来是郁千惆郁公子出现,将龙公子带走,并安排奴在附近客栈暂住了一夜。那三百两纹银,是龙家公子醒来后,为表谢意派人送来的,并非……并非奴伺候整夜的赏银。”
司徒寻目光锐利如刀,继续追问:“昨晚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龙见影与郁千惆之间,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晨玉不敢怠慢,忙将黎乐借酒闹事、郁千惆出手教训、以及今早黎乐欲寻衅却被龙见影挡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司徒寻听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哦?如此说来,倒都是因你而起了?你何德何能,竟能让那郁千惆两次为你出手?”
晨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宫主明鉴!奴万万不敢如此想!实在是那黎乐误将郁公子当作龙公子的随从,言语间多有不敬,这才触怒了郁公子。龙公子也因此事极为不悦,当场便与黎乐翻了脸。” 说到此处,晨玉猛地想起龙见影醉意深沉时,反复呢喃的那个名字,那语调中的缠绵与刻骨,令他此刻回想起来仍觉心惊。
司徒寻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他瞬间的迟疑,逼问道:“龙见影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没……没了……” 晨玉下意识地想隐瞒,那毕竟是龙见影无意识的私密话语。
司徒寻眼中寒光一闪,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敢隐瞒?是不想要你的命了吗!”
晨玉终究只是个寻常小倌,哪里经得起这般恐吓,当下便带着哭腔脱口而出:“宫主饶命!奴说,奴都说!昨晚龙公子醉酒后,一直……一直喃喃念着的,是郁公子的名字……‘千惆’……反反复复,念了许久……那神情……奴形容不出……但当时只有奴一人在近旁,郁公子他……他本人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司徒寻听完,沉默片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知道了。你下去吧,管好自己的嘴。”
晨玉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待晨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房门轻轻合上,司徒寻脸上恭敬的神色并未松懈,反而更添了几分肃穆。他转向内室那面厚重的锦绣垂帘,躬身一礼,语气谦卑:
“主人,晨玉所知有限,已悉数禀报。请问主人还想了解什么,但请吩咐!”
垂帘后静默片刻,一个威严而中气十足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晨玉此人,既已知晓龙见影私密,又牵连其中,为免节外生枝,没必要留了。”
司徒寻心头微凛,却不敢有丝毫异议:“是。”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权衡,继而提到:“至于郁千惆……”
司徒寻深知主人的脾性与图谋,立刻抓住时机进言:“主人明鉴。这个郁千惆,正是如今在江湖上声名赫赫,令那‘傲视群雄’的元承霄倾心相护、甚至不惜与多方势力周旋之人!”
“哦?”帘后的声音透出一丝意外与更深的冷意,“居然这么巧?果然是祸水之颜,能引动龙见影暗自痴迷,又让元承霄如此维护。看来,此子更是留不得!”
司徒寻急忙道:“主人请三思!郁千惆此人,绝非凡俗。他不仅武功得元承霄亲自指点,精进迅猛,更难得的是聪明机警,料事常有先见之明,智慧过人。属下以为,他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空负一副好皮囊。主人若能设法收服此人,不异于又添一员足智多谋的猛将。” 他略一停顿,加重了筹码,“哦不,准确地说,是添了两员猛将。因为元承霄心心念念皆系于他一身,若郁千惆甘心归服,又何愁那元承霄不为您所用?”
帘后之人冷哼一声,带着洞悉世事的锐利:“哼,照你所说,这小子既然聪明远胜常人,心志必然坚定,又如何能够轻易收服?此等人物,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成心腹大患。与其留着日后难以掌控,酿成祸害——不,看他如今已搅动风云,现在便已是祸害了!依老夫看,理应趁其羽翼未丰,及早除之,以绝后患!”
司徒寻感受到主人话语中凛冽的杀意,但仍试图争取:“主人所言极是。但……若郁千惆猝然被杀,元承霄必定倾尽所有彻查到底。以他的势力与手段,难保不会查到蛛丝马迹。届时,我们便是凭空树此强敌,恐于大业不利啊!”
“哼,利弊权衡,自是当然。但这后患如何规避,这‘意外’如何天衣无缝,这就看你司徒宫主如何运作了!” 主人的声音带着不容推卸的压力和考验。
司徒寻凛然一惊,深知此话既是命令,也是试探。他不敢再有多言,只得深深低下头,恭声应道:“是!属下……遵命!定当周密筹划,不负主人所托!”
垂帘之后再无声音传来,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司徒寻却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额角隐隐渗出细微的汗珠。除掉郁千惆,还要不引火烧身,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他已无退路。
郁千惆回到略显简陋的客房内,心中疑云密布。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端在手中,却迟迟没有送到唇边。思绪纷乱如麻——那个人,为何要编造理由骗他来京城?是有人恨他入骨,设下圈套要让他有来无回?还是背后隐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更让他不安的是,为何事情会如此巧合,元承霄也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了京城?
而龙见影,刚才那番言谈举止,能说出那样的话,能令同为京中子弟的黎乐畏之如虎,似乎不仅仅是安王爷的远亲那般简单,背后是不是更有一股深不可测、盘根错节的势力?他还想起龙见影说过他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绝非个人的事了……京城的水果然还是太深了。
种种疑问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竟理不出半点头绪。郁千惆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烦躁,却也无计可施。为排遣心绪,他信步走上街头。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各式小摊贩齐聚一堂,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这喧闹的景象,倒也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就在他心神渐趋平静之际,特有的敏锐直觉让他倏然警觉——似乎有人在暗中跟踪!可惜市井之中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难以准确捕捉和确认那窥视的来源。郁千惆心念微动,决定不再逗留,先回客栈风若行商议,立刻搬离此地,另寻隐秘下处。
刚踏进客栈大门,热心的小二便迎了上来:“郁公子,您回来了。这儿有您一封信。”
信?郁千惆心中一凛。此时此地,谁会寄信给他?难道是师门有变?他迅速接过信件,边拆边问道:“何人送来的?”
小二摇头:“小的也不知。掌柜的说,好像一眨眼的功夫,这信就出现在柜台上了。咱们这儿人来人往的,实在没留意是谁放的。”
郁千惆不再多问,抽出信笺,迎风展开。雪白的信纸上,只有一行墨迹淋漓的字,却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开,让他瞬间惊喜交加,难以置信!
信上赫然写着:“卫云未死,欲知行踪,金香院。”
未死?卫云未死?这怎么可能!郁千惆心念电转,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他猛地转身,也顾不得礼数,疾步冲向风若行的房间,门也未敲便闯了进去,在风若行惊愕的目光中,急切问道:“风大哥!我记得你曾说过,当日你埋葬卫云尸身时,因其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仅是凭借衣物和身形判断的,是否如此?”
风若行被郁千惆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随即颔首确认道:“不错。” 当时郁千惆重伤濒危,卧床不起,卫云的后事确实是由他一手操办,那具尸身惨不忍睹,若非熟悉的衣物和大致身形,他也难以断定。
郁千惆不再多言,直接将那封神秘的信递了过去。风若行接过,只瞄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便惊得瞳孔骤缩,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郁千惆面色沉凝,目光锐利,分析道:“卫云若真未死……此事蹊跷甚多。我必须去这金香院一探究竟。如果……如果真是龙大哥暗中救了卫云,他为何要瞒着我?还是说,这送信之人别有用心,意在挑起我与龙大哥之间的误会……”
“可是那龙见影……” 风若行脱口而出,他本能地觉得龙见影此人深不可测,隐藏了太多秘密,其目的令人怀疑。但话到嘴边,又觉无真凭实据,仅凭个人观感难以说服郁千惆,便转而问道:“你打算如何行动?是明探,还是暗访?”
郁千惆低头沉思片刻,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没有证据,若是暗访于理不合,不若开门见山,当面问个明白。遮遮掩掩,反而容易落入他人圈套。”
风若行知他心意已决,且所言有理,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一切小心,务必见机行事。”
“嗯。” 郁千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风若行略显紧张的神色,又瞥见屋内情形,忽然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了几分:“趁此机会,我独自前往便可。反正你眼下也无事,若是想见冷卓,便去见吧。”
“啊?” 风若行猝不及防,嘴巴惊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自认隐藏得极好,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心迹。
郁千惆笑容依旧淡然,目光示意性地投向桌面:“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倒是确定了。”
风若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木质桌面上,有几处未曾完全擦拭干净的酒水残渍。他脸上顿时涌起一阵燥热,变得通红。
郁千惆接着道:“方才我闯进来时,你正在屋内发呆,神思不属。这一早未见你人,也未与我知会一声,中午却在房中独自叫了一桌酒菜,端着酒杯,菜肴却未曾动过,显然心中藏了事。见我突然闯入,你极为慌乱,匆忙用衣袖拂拭桌面……” 他顿了顿,指着那处痕迹,“抹得匆忙,未能完全拂去,反复擦拭了几下,我才有机会瞧见那残渍隐约构成的,像是一个‘卓’字……所以,方才不过是随口一猜,探探你的反应罢了。”
风若行听完,又是尴尬又是懊恼,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唉!又被你给诳了!” 他想起四年前也是被郁千惆用类似的方法套出了话,不由得感叹,这人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闯进来,却能在那种情形下依旧观察入微、心细如发!他心中暗道:幸好幸甚,此人如今是友非敌,若是敌人,有这样一个对手,真是有得苦头吃了!
郁千惆见他那副模样,不由莞尔一笑:“等我消息。” 说罢,转身便出了房门,径直往那神秘的“金香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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