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官2

后来发生了什么?

哦,对,我失约了。

那几年我忘记了很多事,辗转去了很多地方,日子过得格外艰难了起来,婆婆总是和我说,好好念书,走出去,就好了。

我看着她斑白的发丝,点点头,便什么都不去想,加倍认真地学习。当一个人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单纯地做一件事时,其实日子过得很快,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还好一阵恍惚,所以,算是达成了婆婆的期待吗?

可是,为什么心空空的,好像还有什么约定,没有去做?

开学前难得的长假,我想找几份兼职,即便已经拿到全奖,我还是想打点工赚点生活费,可是婆婆不同意。

那天婆婆拉着我的手,给我一张车票,说自己好多年没有去神山了,现在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想要我代为去看看。

再次看见一直绵延到山顶的台阶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前还是一如当年的翠色,石阶还是古朴沉静地矗立在那里,只是上一次在石阶上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扎着马尾辫的恬静少女,不知道当年的人都过得怎么样。

“你是谁?”一个脆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回过头才发现是个拿着竹篓的小姑娘。

“我……”

正犹豫着如何介绍自己,小姑娘已经接着道:“你是来找神官的吧,我带你去。”

小姑娘提起神官好像很高兴,一蹦一跳地越过我,在前面引路。

一直到院落前,小姑娘因为天黑了急着回家,在门口高声喊了一声神官就和我道别了,我看着熟悉的木门竟有些近乡情怯起来,好像多年前的那段岁月是一段再美好不过的梦。

这么一愣神,就错过了听到脚步声后的准备时间,直到门扉被打开,我还是一副痴痴的傻子模样。

对面的人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很久,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我想要笑一下,说一声“好久不见”什么的,可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他先反应过来,侧身让开一条路,说道:“先进来吧。”

我跟着他走过院子里神树、连廊,来到堂屋,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眼前的人也是。好像个子高了不少,眉眼还是那么深邃有神,少年已然长成了俊秀的青年,让人看了一眼便再不能忘记。

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给我倒茶,又坐到我的对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却没有喝。

“你是现在的神官吗?”

“嗯。”

“婆婆本身自己想来的,可是现在腿脚不便了,就叫我来看看。”

“……嗯。”

他每一句都有回应,我却不知怎么地,心里一酸,想把自己这几年的苦好好诉给他听,可是看着青年沉静清冷的神色,好像与世上的一切都毫无挂碍的模样,就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我点点头,妄图通过一点多余的动作煽动彼此之间有些凝滞的空气,“那我……”

“吃饭了吗?”青年抬起头,注视着我,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青年起身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素面回来,清汤里团着细面,上面飘着几根脆嫩的青菜和鲜香的蘑菇。

不知道是不是远途跋涉,我只觉得眼前的这一碗没有丁点油星的面竟比以往吃过的所有面都要美味,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青年一直在对面默不作声地望着我,蓦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顶,轻声道了一句,“辛苦了。”

本身平静无波的心海倏地翻涌起巨浪,我在听到那三个字的一瞬间几乎是无意识地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滴落在汤面里,荡开,再消失不见,可是下一滴紧随而至,一滴一滴,一串一串。

我猛地扑到青年怀里,扯着他的衣袖,像小时候那样,放声大哭。

我还是住在之前的房子里,屋内的陈设和记忆里几乎没有丝毫变化。

白天的时候,青年基本上都在主殿,念诵经文、聆听村民们的祷告,有时候也会出门,给村里的新生儿赐福,或是到田间,传递“神谕”,引导村民防治病虫害。

我有时远远地跟着,村民们时不时会好奇地看着我,年长一些的,不多一会儿就会笑着指着我和身边的人介绍,我是十多年前城里来的“疯丫头”,可见我当年整日在村里逗猫遛狗,嬉戏打闹的混世魔王的形象,给当地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凭着记忆,我寻到了小胖子的家,竟不想看见了背着娃娃在院子里刺绣的花花。

花花一开始不敢认我,直到我笑着走到跟前,她才一把抱住我,埋怨我这么多年都不来看他们。

我内心愧疚,只道着“对不住”,花花放开我,亲热地拉着我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我这才知道他们在前年成了婚。村里结婚早,不过小胖子和花花青梅竹马,早早地情投意合,倒不是被逼的。花花一脸幸福地和我说,小胖子见她生了娃娃之后身子弱,不给她做活,因着花花喜欢做手工,便让她在家做些编织、刺绣,自己带到山下去卖。

又说起二狗子,花花笑着说,小时候成天拿着个木棍想做大侠的人,长大了倒成了个有劲儿没处使的面点师傅,木棍变成了擀面杖。

说笑间,我们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住在山顶神殿的人,花花的笑意淡了些,还没开口就先叹了口气。

“神官大人,这些年不容易……”

推开院门,见到青年站在神树下,修长静谧的身影,宽大繁复的长曳地,在粗壮的枝干前,显得格外的超凡脱俗,好像眨眼间便会羽化登仙。

我走到近前,他缓缓低头凝视着我,似乎早就觉察了我进门的动静。

那双宁静的眼睛,好像看什么都带着神性的慈悲,可是为什么,近在咫尺的我,此刻在那双漂亮的瞳孔里,看到的却是无垠的空寂。

“你什么时候离开?”

我没有反应过来,一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他似乎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要到九月开学才走。”我近乎执拗地偏过头,有些不愿看他。

青年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与我擦身而过。

错身间,我听见他说:“这段时间山里有祭祀活动,没事就不要随意外出了,你毕竟是外面的人。”

我是个不乖的小孩,从小就是,所以即便青年告诫了我,祭祀当天,我还是偷偷跟了过去。

正值酷暑难耐的时候,骄阳似火,炙热的阳光照的人睁不开眼。也不知道苍翠欲滴的山林间怎么开辟出的一块空场,正好裸露在烈日之下,仿佛一个剖白自己的虔诚信徒。

村民们都在较远的林地间跪地祈祷,我在一丛灌木后面,透过茂密的枝叶注视着空场中央跪在石台上的人,一袭黑色长袍上绣着繁复的金色图案,显得隆重而庄严,可是穿着华服的人却看着那样孤独瘦弱。

这么远的距离五官都看不太清,可是看他低垂着头的模样,应该是在吟诵经文,向神祷告。

日光一寸寸挪动,随着临近正午,热度高了不止一倍,隐隐约约地仿佛能够看到空气中的热浪。

可是空场中的人似乎毫无知觉,甚至连位置都不曾挪动一下。

“在你走后的第三年,神子就继任了神官,那时候神官大人也才十七岁,要维护神山的秩序,村民们不管是田间问题,还是家长里短,都要靠神官大人调停。

每年秋收前村里举行祭祀,祈求丰收,神官大人需要在烈日下从清晨祈祷到日落,寻常胖子他下地农作,出门时带一大壶水,做个半个晌午也要回来歇歇,避避日头,壶里的水那次不是喝个精光,你说神官大人他,那么消瘦,这在大太阳下一整日不吃不喝地跪着,怎么受得住?

特别是这几年,夏日越发地热,神官大人每次祭祀最后都是晕倒在祭台上,被抬回去的。”

花花说着,放下手中的刺绣,抬头望了望山顶上的神殿,“都说神慈悲,可是神官却是苦命的。”

天色渐黑,等到太阳躲在山后彻底看不见时,村民们才陆续起身,有人走到神官身边说些什么,却见他摇了摇头。

等到人都散了,我缓缓走出来,想靠近他,这才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人,皮肤黝黑,身材却很壮硕。

那个强壮的男人蹲到神官的身边,动作堪称轻柔地抬起神官的胳膊,揽到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绕过神官身前,似乎想要抱他,被神官拦下了。

神官手掌撑在地面上,缓慢地挪动自己的膝盖,好像是感受到了膝盖处传来尖锐的刺疼,神官狠狠地皱了下眉。

我没有现身,神官可能不愿意见到我,远远地跟着他们回到庭院,那个壮实的男人扶抱着神官回到他的房间,转身出来的时候发现我站在门口。

我这才认出,眼前的人竟是小胖子,他看到我也很惊喜,但是紧接着又皱着眉要我等一下,自己熟门熟路地到厨房打了盆水回来,坐在床边给青年细细地擦拭。

一路都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毫无生气的青年,此刻才找出来身体知觉一般,难耐地呻吟了一声。

我心里一紧,急忙走到跟前,直接床上的青年紧拧着眉,苍白的脸上浸出一层冷汗,嘴唇干裂,胸口微弱但急促地起伏着。

“是不是中暑了,得快点送去医院。”我焦急地说。

“山上没有医院……”小胖子想了想,脚步匆忙地跑到屋内靠窗的柜子旁,拿出一个楠木包金的精致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物件,跑回来放进青年的手心,接着包着青年的五指合拢,这样的动作仿佛已经重复了很多次,很多年。

可能是手指攥得太紧,神官的手跟着小胖子的手一起,微微地颤抖,“神官,你要撑住,千万撑住。”

我跌坐一旁,那个物件,是兔子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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