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侍女退了出去，恶鬼就站在门后，隐没在黑暗中，它轻声问：“他说了什么？哭了么？”

没了蛊惑人心的容貌，恶鬼就利用自己凡人听了会略感同情的过往，它已不在意那些，现在只想当作让小道士对它生起那么一点可怜心的手段。

恶鬼不再奢求小道士爱它，只求他怜悯它一点，陪它久一点。

即使它什么都听见了，没有小道士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鬼侍女颤抖着不说话。

恶鬼的骷髅头上是两个空洞的眼眶，“望”了一会儿熄灭烛火的窗内，自言自语道：“下去吧，也和他们说，我撑不了多久了，叫他们自个寻个地方躲好。”

鬼侍女又落下血泪，哽咽着跑走了。

已经完全变成骷髅的恶鬼依旧立在房外，它现在骨灰快没了，只能短暂化形，失去了一直维持人形的力量，所以它不敢用如今恐怖丑陋的模样，进去看它的小道士。

只能像天上的星子一般，守在小道士的门外，等小道士熟睡的时候，偷偷进去用森冷的骨头碰一碰他。

（2）

小道士睁开眼，现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肚子也平坦下去，甚至逐渐恢复了来陈宅之前的清醒。

小道士当然知道发生这些的原因，但他又被另一份不知所以的情绪困在了陈宅。

是爱吗？小道士想，他从前被恶鬼迷惑住的时候，以为那是爱，可如今才发觉……也许是恨吧。

小道士不知道，他因为结巴和笨很小就被抛弃，让师父捡回去收养，和师兄们一起长大。他从未体会过男女情爱，也从未如此爱过别人，更何况是一只鬼。

所以小道士没弄明白前，还不想离开，但恶鬼来寻他的时间却愈发短暂了，陈宅曾经灯火通明，鬼仆嬉闹的场景也逐渐冷清。

但小道士依旧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3）

有一回，恶鬼把他抱进花园子里，教他写字说话。

小道士的字很一般，因为师父说，做道士，也不需要多好看的字，能画好符箓便好了。

但生前又是做官又是富贵书生的恶鬼却不这么认为，看着小道士歪歪扭扭的字，惨白的脸上挑着眉，好笑又留恋地吻他的额头，握着他的手在顶好的宣纸上写字。

一边写，一边教小道士念：“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小道士念得磕磕绊绊：“生，生，当，复来归。死，死当，长，相思。”

小道士一旦念得结巴，恶鬼便会吻他的额头，一如从前吻他唇舌那般千遍万遍，教小道士念了这句诗千遍万遍。

直到小道士能对着恶鬼流利地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恶鬼笑了，脸上的皮却有些消散，但它像守着最珍贵的宝物般，丝毫没有放开抱着小道士手的意思。

见不到的时候恶鬼可以克制自己，但如今见到了，贪婪心又起，即使会变得丑陋它却又舍不得放手了。

它又道：“乖知知，叫我阿敛。”

小道士叫了：“阿敛。”

恶鬼死死把他摁进怀抱中，双臂发着抖，不让他看见慢慢变成骷髅的脸。

小道士却忽然问：“你，为何，不，亲我？”他指的是，和从前一般珍惜又放肆地亲吻自己的嘴唇。

恶鬼知道小道士的意思，却迟迟没有回答。那日，老道士说：“你的任何□□都带有鬼气，不想他早亡，就按行自抑。”

恶鬼轻拍着他的背脊，沙哑着声音哄道：“……我的小道士，睡一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