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得平稳而飞速，直到进了学校里面，骤亮的路灯照得车内都亮了许多。

段昭庭下意识地往车窗外看了看，这个点，路上的学生比他想象中多很多。

秋冬季节，这边不少学生却酷爱露膝短裤搭配羽绒服，他还能看到拿着酒瓶边走边喝的年轻男人。

他记得自己唯一一次进苏时年的宿舍时，出了宿舍楼后，遇上顾至诚超速行驶的跑车。

“高助理，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苏时年怕高进不知道路，贴着车窗，关切地看着车前进的方向，时不时地留意着前面。

还有几分钟的车程，为了方便苏时年看路，高进慢慢降下了隔板。

“在宿舍，住得怎么样？”

段昭庭声线平和，问得自然随意。

苏时年乍一听，联想到他在学校做过理事，难道还有华人留学生和他聊过这边的宿舍吗。

“挺好的呀，虽然房间不大，但是挺舒服的，而且客厅和厨房的空间也够用了。”

苏时年没怎么住过那些宽敞的房子，杜大的宿舍楼对他来说算很好了，而且，还能碰上一个有共同话题的舍友，他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嗯，这边的华人留学生多吗？”

果然，肯定是段昭庭之前就接触过华人留学生，才会问他这个问题的。

苏时年回忆了一下：“还挺多的吧，反正有时候晚上散步或者去扔垃圾的时候，会碰到。”

“我超喜欢偶遇中国人的，看到了就觉得很亲切。”

“有时候上课能遇到和我一个语言的，就很开心。”

说到这个话题，苏时年还挺兴奋，声音自然传到了高进的耳朵里，他默默一笑。

老板找的小男友可能在异国还有些思乡，所以才会这样。

段昭庭却是看着苏时年清丽的脸，有了另外的想法。

“来的路上，你说的那个学长，你看到他，也会觉得很亲切？”

苏时年没犹豫就点头了：

“对啊，他可是中国人，除了你，好久没有一个活人可以站在我面前陪我说上好久的中文了。”

楚一他们在国内，虽然联系还是很频繁，但隔着屏幕，还是有些想的。

突然，苏时年想到，他已经把第二场直播播完了，品牌方也把钱转给他了。

之前段昭庭又说回国时可以顺便带他走，这下省了一笔机票钱，他就有更充裕的钱给大家买礼物了。

想到这，苏时年嘴角就翘起一个很满意的弧度。

段昭庭心头微燥：

“就因为他是中国人，你就对他有天然的好感？”

“不完全是这样的，我走在路上他主动和我打了招呼，还说是我的粉丝，我一听，就有些激动了。”

“我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和我说话。”

虽然已经习惯了自己的ins下有一些夸夸，但是真的有一个人走到自己面前说，自己分享的菜单和做饭视频帮了他许多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很奇妙。

段昭庭闭了闭眼，敛下情绪，再开口时，沉着镇定：

“听起来是很好。”

“那他住哪，也住这边吗？”

段昭庭的情绪听起来无比平和，就像是普通的交谈一般随意。

“不是，他在校外租了房子。”

“嗯，你们认识了几天，他对你袒露的信息倒挺多的。”

这话有些醋味，高进跟了段昭庭几年，就没听过他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突然觉得很神奇，原来自己的老板也会有这样默默暗示的一天。

有意思的是，听起来，自家老板的小男友心很大。

“也不算很多吧，他也知道我住学校啊。”

苏时年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私密的信息。

“连你住哪一栋楼都知道吗？”

这个声音稍微沉了些，但还符合段昭庭平时的风格。

不过，苏时年的直觉突然大爆发，他再去看段昭庭时，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作为一个颜控，想要和一个脸长在自己xp上的人长久对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苏时年很快移开了眼神，他仔细想了想，说道：

“之前随口说过，不知道他记不记得住，不过，他没来过这边。”

“来过这边的人，只有你一个人。”

这下该对了吧。

苏时年还眨巴了眼睛，他刚刚一说到兴头上，就又忘了他这个假男友还没到期呢。

“苏时年，我不是干涉你交朋友。”

段昭庭语气柔和了下来。

尽管他从来都不喜欢苏时年身边这些性取向不明的朋友，这一点，甚至在他还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喜欢上苏时年之前，就存在了。

但，有些情绪是不能外溢的，段昭庭看着苏时年弯月般清丽的眉眼，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在等待他的反应。

如果是过去的苏时年，可能会继续说下去，但这一次，苏时年没有。

他有对陌生人不设防的一面，在这一刻，却也学会顺着他，了结了这个话题。

段昭庭的心被他圆润乌黑的眸子看得发软：

“苏时年，我问你这些，只是想知道，你交的朋友里，是不是有图谋不轨的人。”

“这边不是国内，有些时候，我担心你会遇上别的事。”

苏时年还是第一次听段昭庭说，“担心”这个词，他立刻觉得心里暖暖的。

“哦，是这样啊。”

苏时年的心脏柔得不行，听到高冷男主这么说话真是一种特别的感觉。

他一下子觉得，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段昭庭应该不讨厌自己，说不定还认为自己是个还不错的人。

“我知道了，我不会乱交朋友的，我会识人的。”

“段昭庭，谢谢你关心我。”

“我……”

苏时年想了想：

“我会记住你和我说过的话的。”

半分钟前，车已经停在了楼下，高进很自觉地充当了哑巴，直到自家老板想要开车门。

“谢谢你送我回来。”

苏时年先是和已经回到驾驶位的高进说了句感谢，然后又走到已经下车的段昭庭面前。

“这次生日宴结束了，我表现得还行吗？”

苏时年觉得自己只是想和段昭庭再说会儿话，突然想到这个话题，不过他确实觉得自己晚上演得还行。

段昭庭盯着他有些骄傲的微笑，嗯了一声，慢慢道：

“今晚晚上的表现很好。”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经历的事情就多了，苏时年想了想：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如果过生日，你过阴历生日还是阳历生日。”

段昭庭还记得苏时年在车上说他自己过阴历的，便很自然地说：

“阴历。”

“好了，我知道了。”

问到答案心满意足，苏时年翘起嘴角：

“时间不早了，我上去睡觉了。”

段昭庭很自在地单手插兜，身姿高大挺拔，薄薄的一件衬衣被晚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线条。

他还是站住不动，苏时年准备迈走的脚步便黏住了。

他学医，知道各人的体质不同，有些人确实不怕冷，有些就是很怕冷。

段昭庭这样的体质，正是他所羡慕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车内车外温度差得很大，你站在这会感冒的。”

段昭庭并不觉得冷，他的掌心滚烫，如果这个时候苏时年来碰他的手心，可能会被惊到。

“好，我知道了。”

段昭庭最终还是在苏时年上楼后才进了车内，这一次，楼下的黑色车辆停了许久。

直到六楼那扇窗内的灯光亮起来后，高进才接到命令，轻踩油门，缓慢驶离了这片安静又热闹，独属于学生的地盘。

“回去的路，是会路过你家的？”

高进点点头：

“是啊，段总，不过离得很近的，我送完您，再开半个小时也就到家了。”

段昭庭又问：

“你现在还是单身、独居？”

高进先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家老板也会过问这种事，他便一笑：

“是单身，还是独居。”

“和人同居过吗？”

这个话题，过去，段昭庭从来不关心。

高进默默感叹谈了恋爱之后就是不一样，放以前，他也不敢想老板会问他这个。

他老实点点头：

“同居过的，不过，后来还是分了。”

段昭庭也不是爱扒人**的人，本来这种话题对他来说就是盲区，但他想来想去，高进已经算是他能交流的对象之一。

“你……”

段昭庭难得在和下属说话时犹豫，在遇见苏时年之前，他也没想过感情是那样复杂、那样需要学习的东西。

“段总，你想问什么就问，我百无禁忌。”

段昭庭收了收思绪，冷静地问：

“同居后，也会分手吗？”

对于他来说，同居已经是亲密关系的顶端了。

一个和自己分享一片空间，朝夕相处，可以面对面问候早安晚安的人，也还会分手吗？

“段总，就算是结婚了，也会有离婚的一天。”

段昭庭沉默不语，高进不敢想自家老板还是第一次尝恋爱滋味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给他呈递了太过消极的感情世界，于是赶紧缓和了一下气氛：

“段总，我只是开个玩笑。”

“同居，肯定是说明感情很好，互相信赖才能同居嘛。”

段昭庭：“那……你当初为什么分手？”

高进想了想：

“是我的问题，同居后不久，我天天忙工作，陪伴不够，加上我们都年轻，新鲜感过了，给不到彼此情绪价值。对方提了分手，我只能接受。”

忙工作，陪伴不够，年轻，新鲜感。

段昭庭听得喉咙发紧，灌了一口冷水，又问：

“对方，是突然和你提分手，还是说，你之前就预感到了？”

高进的嗓音低了些：

“对方给我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说，搬出去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就剩我一个人的东西了。”

有些残忍，段昭庭觉得这种方式有些残忍。

“后来呢？”

高进释怀地笑笑：

“她长得很漂亮，性格又好，追她的人很多。后来她硕士毕业就回国了。再后来的时候，听说她找了个工作稳定的公务员，结婚了，过得很好。”

“我们是和平分手，到现在微信都没互删，但是，也没再发过消息。”

段昭庭没再问下去，此后车内安安静静。

一直到他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按下灯光开关，坐在沙发上时，他才意识到这一路，他的后背出了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