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绘村的第一晚,洛碧陷入了梦里。一位身着白衣盘着金发的女神站在道路的尽头,有微风吹过她耳畔处散落的几缕金发,轻轻挠着她的脸颊,左侧脖颈处的蝴蝶神纹也似随风振翅一般流淌着亮眼的光。女神眼里动情,嘴角微微勾起,是见到故人的思念,也是见到爱人的欣喜。
“又在梦里看见您了,真好。”洛碧迫不及待跑过去,奔向那个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洛碧拥住她,头埋在她温暖的脖颈间,又温柔地蹭了蹭,他轻轻吻过那位女神的锁骨,他明显感觉到女神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后也拥住了他,那位女神的几缕头发轻轻扫过洛碧的耳畔,但也是那样轻微的动作,勾得洛碧耳朵泛红。
“听着,小猫”,梦中那位女神也依偎着他,说话的气息揉过洛碧的耳朵,“帮帮他们,我知道你可以,或许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两人拥眠一夜,直到洛碧醒来。这个梦太过真实了,比以往任何一个梦都真实,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仿佛那里真的触碰过神明的腰。
洛碧稍作整顿后,便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和秦满的声音。
还有机会再见吗?原来自己已经思念她这么久了,久到他的潜意识也藏不住思念之情了。洛碧自嘲地笑了笑。
“洛老板,早餐准备好了。”
洛碧闻声,打开房门,下楼入座。
“洛老板,我们今天先上山看一下碎片,出门的时候,还请洛老板带上口罩,我和一个外村人呆在一起会被村民怀疑的。”洛碧理解秦满的想法,秦满也知道洛碧真正在意什么,这样的安排洛碧自然接受。
吃过早饭,秦满嘱托了001一些照顾病人的事情,二人正式出发。推开门,空气里扑鼻而来一股潮湿泥土的气息,许是夜里下过雨了,山里也起了层薄雾,清晨的凉风让洛碧打了个哆嗦。
白天的村庄自然比夜里热闹,纵使与外界隔绝几百年,这里的人们也依旧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状态,就好像,疾病从未侵扰过他们的生活,就好像,这里的百年都是安常处顺。
几乎每一个经过他们的村民都会向秦满打招呼,有人问候秦满这段时间的闭门谢客,有人向秦满询问自己的病情,秦满一一答过。人群渐渐散去,二人早已出村,秦满才发觉自己的脸已经被方才公式化的微笑僵住了。
雾还未散,云层蔽日,看来这又是绘村的一个阴天。
一路上洛碧的脚步越来越快,他能感受到那个山洞对他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那股微弱但熟悉的力量,就像梦里的拥抱一样,一直牵着他前进。短短的一段路,洛碧的心跳彻底乱了,是欣喜,是愤怒,是心痛。直到他站在那颗碎片面前,这一切心境都崩塌掉。
“这是神的遗物。”洛碧一眼便认出。
“创世神德鹤碧,在用尽最后一丝血肉画完这个世界后,就永远消亡在时间里。世人皆知德鹤碧创世之事,却很少有人知道,她的饰品在她意识倾倒的那一刻也随之破碎,散布在大陆的各个地方。我的一生都在寻找她的遗物碎片,再把那些碎片拼凑起来,修复成完整的饰品。”
“你是说……神的意识,已经消失了?这在怎么可能!神谕者说过……”秦满震惊于这个事实。
对于人类而言,了解德鹤碧的唯一途径就是神谕者的手记和远古人类的神话,在德鹤碧死后,人类还未进化为智人的漫长时间里,神谕者写下了关于德鹤碧的故事,包括神的诞生、创世和死亡。神谕者曾在书里写到,德鹤碧的肉身由时间消磨殆尽,意识却永远存在。
洛碧没有回应秦满的话,他的手颤动着拂过那幽光,却未触碰那碎片。
“德鹤碧的遗物上残留了非常微弱的神力,但我能感受到,所以也能找到碎片。但这里的碎片不对劲,除了神力,还有她微弱的意识。”
洛碧的声音一点点低沉下去,直到最后停住,他双腿失力,几乎都站不直了,他的目光停在碎片上,那双与头发颜色相同的蓝色眼睛却失了神。这是秦满从没见过的洛碧,他此刻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一般。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用了什么方法强制唤回德鹤碧的意识,但这对德鹤碧来说……”洛碧难以想象德鹤碧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只怪自己来的太晚,只怪自己没有及时找到这些遗物,他的双手死死地扣住自己的头,恐惧和痛苦涌上心头,他觉得这不及德鹤碧承受的万分之一多,可他却一点也不能帮德鹤碧分担。
但揪心的痛苦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洛碧一点时间也不想耽误了,咽下心头苦涩,洛碧缓缓起身,和秦满一起检查起这个安奉着碎片的神龛。
神龛的底座是规整的木质四方盒,四方盒的内部却包裹着金属制的各种正在运转的机械制品,仔细看过去,正在转动着的齿轮牵动着皮带和链条缓缓流动又节节相扣,连杆循着节奏不停地摆动,螺母和螺栓将各个部分连接,所有的一切都在拥护那最中心地位置,也是整个神龛运转最核心的部分——一枚芯片,它和神的遗物一样,泛着幽光。
“看来这东西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碎片离不开村庄,想来也是通过神龛与村民建立联系,但……”
“但联系的另一头是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绘村?”秦满接下洛碧的话,转头看向洛碧。强行重组德鹤碧的意识,这件事显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选中绘村,那么一定是绘村里有什么更特殊的东西。
比如,疾病。
洛碧和秦满回到了村子,此时的村子已经比早上热闹多了,001就坐在路旁为每一位前来复查的病人检查身体,人们就着道路排起长队,看上去恬淡安宁,但洛碧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001与这里的生活格格不入。
对于一个在现代机械生命和碳基生命共存社会长期生活的人来说,洛碧有这样的敏感,他可以理解绘村因远离尘世,科技落后所以还没有掌握机械生命的技术关键,也可以接受不存在的假设——绘村人即使身处瘟疫也依旧自行掌握了制造机械生命的技术,可无论哪种,001的存在都非常扎眼。
除非,001是机械生命发展最初,被遗弃在这里的产品。
“秦医生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你的‘双胞胎兄弟’的身世吗?”洛碧以调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眼神却是不曾遮掩的审视。
“其实,关于001,我知道的也很少。”
秦满将洛碧带到了家中后院的祠堂,秦满先祖们的牌位被整齐有序地供奉在正位,许多牌位上的字已经磨损不清了,只有最前面的几个仍能辨认出名字:“秦杏”“秦林”“秦春”。
秦满在恭敬地向先祖的牌位鞠了一躬后,开始向洛碧解释:“001是经历过地震的先辈在地震过后捡到的,后来我家改行医,先辈曾立下不治失色不离村不改行的规定,从那开始,家里的每一代人都在研究失色症,只是进展并不顺利。”秦满的声音明显失落。
“我是父亲的独子,001传到我这代时,我为他做了一张脸,当然是照着我自己的脸做的。为了和001共享村中的病人信息,方便观测和治疗,我给了他一只眼睛。”
即使秦满从小学医,001的机械头骨上那张脸却依旧传神,001就像秦满的另一个自己。
“秦满,”洛碧第一次直呼秦满的全名,“001可能与几百年前的地震有关,我需要检查001的记忆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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